她从来没有睡得这麽好过。整夜没有梦,没有碎动。清晨醒来,没有任何藕断丝连的混沌。张开眼,看到徐凯在旁边,她整个人很清醒,很清凉。像刚浇过水的草,刚吹过进行曲的小号。
礼拜一,静惠走进公司。她来的比较晚,整层楼已经忙起来了。「我跟徐凯住在一起呢!」她边走边想,「我们这算同居吗?」她边走边看同事,不知道他们会怎麽想。她不知道身旁有多少人和她一样。
下午程玲打电话给静惠,「你失踪三天了!」
「嘿,程玲。对不起对不起,那天你打给我时我在看电影,不方便接……」
「你看电影看了三天?」
静惠答不出话。
静惠告诉程玲她和徐凯又在一起,不过没有提到在他家过夜。
换成程玲答不出话。
「很好啊,」隔了几秒,程玲说,「你那麽喜欢他。」
「他天天到医院来陪我,为了阿金,他甚至去研究癌症。」
「这样啊…」程玲应付。
「他真是体贴。」
「有没有问他在东京的事?」
「没有。」
「他也没有主动提起?」
「我不想知道。」
「这样也好,人家不是说:『水清则无鱼』?」
「怎麽说?」
「他过去的事知道得太清楚,你反而没办法爱他了。爱一个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较好。」
阿金顺利地度过第一针的副作用,体力慢慢恢复。看护张小姐非常负责,让静惠很放心。偶尔她公司忙,晚上就不去了。让静惠很感动的是,在她不能去的时候,徐凯仍会跑去。
「你们到哪去了?」那天静惠很晚到医院,没看到阿金和张小姐,坐在空床边着急,半小时後,徐凯才和阿金走进来。
「我们去网咖打电动玩具。」阿金说。
「阿金好厉害,玩『战栗时空』,两三下就把我干掉了。」
「你们有跟医院请假吗?」
「请什麽假?」徐凯说。
看到阿金开心,静惠也就压下自己的不高兴。
「还想吐吗?」
「刚才吐过了。」
「你刚才吐了?」
「吐在徐大哥的西装上。真是不好意思。」他指着角落一个塑胶袋。
「没关系,」徐凯说,「我本来就不太喜欢那一件。」
晚上离开医院後他带她去吃凉面。
「你怎麽知道这麽多吃宵夜的地方?」
「爱吃嘛。」
「我们认识到现在,还没有同一个地方去过两次。」
「五年内大概都不会有这个问题。」
睡前他说:「你介不介意明天我晚一点去医院?重庆南路有个光统书店,每个月8号和23号打八折,我想去买一些杂志。」
「当然不介意,」她放下牙刷,吐掉泡沫,走出浴室,坐在徐凯面前,「我说过了,你来看阿金,我很感激,我也希望你来,因为我喜欢你。但是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生活,所以不要让这件事影响了你本来的生活。我们如果那样子相处,是不可能长久的。」
「我知道,我没什麽事,有事我会先跟你讲。这礼拜六晚上小江找我,就是在电影公司做事的那个,我已经拒绝他好几次了。这次我会去。」
「你当然应该去。」
「你想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用了,我去陪阿金。」
「真的没关系,我希望你认识小江,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想认识你的朋友。」
「改天吧,等阿金好一点之後。」
徐凯去洗澡时,她躺在床上看书,几页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有歌声。半夜醒来,书桌上的小灯没关,咖啡杯的影子端庄地躺在桌面,窗帘在微风中摇摆,隐隐露出夜空的喉咙。床头电子钟的红色数字不断地闪,好像刚才停过电。床头音响小声地放着阿妹的「灰姑娘」,她原本以为那首歌是梦中的,看到收音机上的红灯亮着,才知道是现实中的。徐凯躺在床上,均匀地呼吸。她站起来,脚步变得很慢,有一种在悬崖边缘行走的空阔感。她突然又感觉,也许她醒来这件事也是梦的一部分,光、影、风、歌,都只是白天记忆的循环。她回到床上,蜷曲躺在徐凯胸膛,脚底贴着他脚背,缓缓摩擦……
第二天徐凯先起来,她醒来时,小灯和床头音响都关掉了。窗帘静止,窗外是平坦的白光。她永远不会知道,昨晚那美妙的歌声是梦还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