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小时过去,映月将车内的装着酒瓶的袋子带走,关上暖器走下车,随即感受外头的寒冷,刺骨的风要她确认自己已是冷静。
她已冷静,打算装作什麽事都没发生,她想蓝也会如此,但是她还有一个重大的决定要告诉他,她不知道说了会发生什麽事。也许已过份冷静,导至她有些无视任何後果,有些恍惚。
走在停车场难免遇到邻居,虽然邻居都是艺人,不需太避嫌,可是当前的映月觉得羞窘,即使勉强说穿着休闲衣裤是为正常,那麽凛冽的天却没批上外套避寒,加上手上一袋子飘散着酒味与吭铃匡啷的瓶罐声响,实在难免他们好奇的眼光。
「映月,这麽冷的天,你怎麽不穿件外套呢?」搭乘电梯时,一个女演员忍不住问。
「啊…哈哈,刚刚想说到地下室车上拿个东西而已,没想到这麽冷,哈哈…」映月歪着头有些害羞的表示自己的笨拙,很逼真。
另一个男子映月不太记得属於哪个领域,也开口询问了。
「那袋东西吗?好像是酒罐呢…你跟蓝在车上喝酒啊……」映月觉得他话里有些恶意地猜测,面部表情很是不正经,眼神在自己身上打量,极不礼貌。
「不是的。」映月仍然维持笑容,眼神却严肃地犀利,男子不自觉被拉回视线。
「那是…?」
映月笑而不答,旁人自随理解,虽然大家都是艺人,住在同一栋大楼,是该互相照顾,其实也互不牵涉彼此的生活圈,加上演艺圈斗争复杂,基本上邻居们互相认识,八成以上的,都不过是邻居尔尔。
回到家,映月小心翼翼地开门,开出小小的入口,轻轻侧身着进门,看见蓝果然还倒在门口熟睡着。
她不晓得要不要叫醒他,走到房里把暖气推到客厅,打算今晚睡客厅沙发。可是天气实在太冷,她不能让蓝睡在地板上,於是她在他旁边铺了棉被,想把他推到棉被上,可是她还在思考怎麽克服不敢碰到他的心理。
「映月…啊…头好痛…」出出入入加上暖气拖地板的声音将蓝吵醒,他微微睁开眼睛觉得光线刺眼,第一声是心心挂记的思念,然後瞬间转移至身体的负担,酒精造成的头痛。
「醒了吗?那快点起来到…回房睡…」她不敢再提及”床”的字眼。
「映月!你回来了…!你回来了!阿…头好痛…」蓝听见映月的声音才确认,他感动地望向她,撑着身坐起,可是起身的动作加剧了头痛,愉悦的心情无法将其扫开。
听见他重复两次的疼痛,她觉得心疼,忍不住将手放在他示意疼痛位置的手背上,他马上握住她的手,无法控制力道地将她强拉近自己怀里。
「嗯!」映月吓了一跳,她怕。
「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害怕我…不要离开…。」他感受到她的颤动,於是抱得更紧。
「…我没有离开…回来了啊…」映月安抚着,感受蓝温暖的胸怀,两人身体的紧贴。
「…对不起…我竟然…竟然…」他记得自己把映月压在地板,也就是他们现在的位置,他记得他说他恨她。
他怎麽会说他恨她呢?即使他得到再多痛苦,那也是强求的幸福所该付出的代价,他总是这麽想,他对她所感受到是满腔无法克制的爱情,即便痛苦都舍不得失去的爱情,又怎麽会恨呢?
但是痛苦又怎麽会爱呢?
「…蓝……你是醉了…但是你没有伤害我…」
没有伤害吗?那个『恨』字在映月心里并不造成任何伤害吗…?还是她根本没有听见?
「映月…我爱你…我爱你…」他心中混杂着一丝难受。
「我知道…。来,我们去沙发上坐吧,你睡在地板很久了…别着凉了…。」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她为着他那一份爱心疼、自责、更不输蓝所感受到的痛苦,他怎可能是因为恨她而把她强留在身边折磨着彼此。她轻轻推开蓝,哄着他到沙发,不希望他生病难过。而他,还似乎有些恍惚,突然间,双手在映月双肘上施了些力,开口。
「告诉我…告诉我为什麽…为什麽你这麽爱那个易卿夜…?」带了些酸涩的眼试图困住眼前的人,让她无法逃避,给他答案。
为什麽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卿夜?蓝不知道卿夜何德何能让映月如此深爱着,他常常想起当年卿夜谈分手後,崩溃的映月。那是连婷倩都不曾看过的绝望。他不知道映月的爱该怎麽得到,他不知道婚礼之後映月与卿夜除了广告之外是否还有接触,他不知道映月生日前夕去了哪里,他不知道「援长」说的那些该不该告诉映月。
他以为他每个问题都有个底。映月绝有可能早已跟卿夜发生关系,映月绝有可能还让卿夜纠缠着,她绝有可能真的在卿夜的车上,她绝有可能在自己询问的下一刻提分手。
「蓝…」
「告诉我啊…」他哀求,觉得握紧的双手好疲惫,可是放不开。
「…好,我告诉你…我们先到沙发上,你躺着休息,好吗?」映月答应了这个要求,虽然她认为多说无益,但是能少逃避一件事,她就愿意少隐瞒一件事。
这个问题,以及卿夜为什麽爱她的理由,她非常清楚,他们高中时就互相问过彼此,而她难以忘怀卿夜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映月牵着蓝到沙发前,两人一同坐下,映月坐在椅上前二分之一,蓝则是显得疲惫地靠着椅背,他的头部开始随着意识的清晰而淡去疼痛。
「你认为我们,为什麽可以当偶像或是模特儿呢?」
像是天外飞来一笔的突然,映月看着前方,她的发问让蓝疑惑着她是否认真要给他一个答案。
还没说话,映月先转头凝视蓝的双眼,她的瞳眸像是能穿透人的心思,略微上扬的嘴角带一点自信与挑衅。
「生活在这世上,有很多眼光,都放在你的外表上。如果,我们的长相都不足以当上偶像,也许我们都不会是现在这份工作,也许我们不会在一起。」
蓝觉得映月的态度变得冷酷,他不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她,可是他每一次都害怕这样的她,因为这时候他会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太了解他所爱的人,并且看见卿夜的影子。「映月,我不是…」他正想反驳,映月随即开口。
「我相信你不是看我的外表而喜欢我,但是,我更相信卿夜。」
映月别开了眼神,留给蓝一股刺痛,她的嘴角恢复了落寞。
「在我们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大概是三年级、妹妹刚生出来一年左右,有一回我要妈妈帮我绑头发,但是妈妈她当时带小婴儿的妹妹带得有些躁郁症倾向,也许觉得我烦人吧,她突然生气地剪短了我最爱的长发,而且剪得非常短,说难听点,像是剪仇人的头发那样,留下了非常难看的外型。」
她难得一口气说了那麽多话,这些话她并不想附带任何情绪,却难免脸色一丝黯淡。
「阿姨她?」
「没错,还记得当时哭了整天。一直没有告诉你这段过去,其实也是不希望你对我妈妈的感觉变差,毕竟那都过去了,我跟她现在也处得很好。」
蓝很惊讶映月的母亲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有时候映月对家人的表现像是并不亲近的人,善良成熟如她,却似乎与父母有一点疏远。他从来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真相是,从映月国中起,她的父母就不希望无依无亲的卿夜与映月交往,原因正是他无依无亲。或说现实,或说势利,或说就是普遍一般父母对孩子的用心。当时卿夜为了取得他们的认可没日没夜地用功念书,一直到他考上了靠近南部的明星大学才得到他们的接受。後来映月与卿夜分手,父母的遗憾并不多也不久,两年後他们非常中意映月的新男朋友:蓝。原因也无不过是那些他们所能看见的表面。
蓝从後方看着往前倾的映月,她则是没再转头凝视他的眼,看着玻璃桌像是能看见过去的影像。
「直到那天以前,我在自己班上都是很受欢迎的人,虽然还很小,但也不期望那样的发型还能继续受欢迎。只是,我没想到的是,连自己很要好的朋友,竟都只有嘲笑,没有安慰,并且认为跟我相处是一种丢脸,一个一个远离我像远离瘟疫那样。」映月接着说,平淡的口气有一点沧桑。
「小孩子本来就不太会考虑别人的心情…」
「小孩子会将人类的本性表露无遗。当时我也不过是小孩子…对我来说我的社会里除了明显偏心的父母外也只有小孩子,而那就是当时我所认识的人们。」他终於稍微了解映月的神秘来自於她对每件事情的观察细腻,那也是成熟的根源,他感觉总是无法与她站在同一个视野,她总是比较远。
「我想每个人都该有过类似的阴霾,我并没有因为这个回忆而变得仇视人,只是我不知道如果我不是这般外表,那些说喜欢我的人是否还喜欢我。」这样的想法蓝也有,一直以来都有。
「当时,卿夜看到我的发型,也是惊讶,也曾逃离。」
「逃离?」他纳闷,本以为卿夜绝对不曾离开她,才能让她如此爱慕。
「他只逃离了一次。高中时他告诉我,第一次看到发型的当下,是吓了一跳,不知道要怎麽面对我,该跟我说什麽才好。」
蓝发现映月的嘴角又悄悄牵起,眼神变得温柔,而他则是开始升起妒意。
「当时我只难过了一节课,一节课後他就跑到我的面前,让我知道他不会再离开…」
「他说:『不管你的发型是什麽样子,你就是你…』。高中回忆这件事,他也告诉我,他是在那个时候发现自己喜欢我,因为他无论我的外表如何,他依然喜欢我…」牵起的微笑与轻蹙的眉头描绘了哀伤的面容。
「才小学三年级…他的成熟让我非常着迷…」她的眼,一同透露了迷恋。
他开始不愿意看着她,只打算用耳朵听,不知该回复什麽,不承认心里默默同意卿夜成熟这一回事。
「直到我的头发留长以前,只剩下他,是跟我形影不离的人。」
「妹妹刚生下来的那几年,我被父母严重忽略,尽管我抗议,我撒娇,也还是被冷落。毕竟差了八九岁,他们总是用我是姐姐要独立来搪塞我。」
这些蓝从来不知道的事,让他心疼,他不知道为她疼较多,还是为着九年来自己对映月的无知感到疼较多。
「其实我几度认为,自己不被爱了。但是卿夜一直没有离开…即使我被最亲爱的妈妈狠心的剪坏了发型,像是被背叛…像是全世界再也没有谁不会背叛我的那时候,他也没有离开……。」
说到此,她已是泪水盈眶。
「我想我是那时候…就悄悄爱上他了吧…他让我深信,就算有一天我容貌全毁,他也会在我身旁…告诉我他只爱我一个人…告诉我他爱我从来都是因为我是我…」
水珠滑落了脸庞,划破了武装的脆弱。
悸动。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要为着他们的爱受到一点感动,其实他一直知道卿夜真心爱着映月,可是他无法原谅他当年带给映月的伤害。无论那份爱有多真挚,还不是为了爱情以外的原因让出了爱情。
「蓝…我相信你也会…但若我们从小就认识,我不知道你当时会不会嫌弃我的外表。虽然这是很无谓的假设…可我是从很久以前便根深蒂固地爱上他……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来不相信他是不爱我了才离开我…」他不知道若是自己与卿夜立场对换,他是否会守着映月,但是他庆幸自己当时不认识映月,否则他也有可能再也得不到映月的青睐。
映月越说越感伤,而其实蓝也从不相信卿夜是爱上培卉才离开映月。
「即使他都结婚了…即使我不认同他现在对我的爱情,但是只要他还爱着我,我就难以放弃他…」
她终於说出口,说得又苦又痛,但是他永远无法接受他回头。
他不答腔,她知道他的爱情里有颗心,那颗心有个秘密。
他不放手,宁可她不爱他。
那个秘密的名字叫『占有』,那份爱情的名字是『谭映月』,而那颗心的名字是『向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