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放着萧邦的第一号叙事曲Op.23,听着优美的钢琴声,不禁想起那个女人──关於那个女人的故事,要说到很久以前了。
高中那年,我对一个女孩子一见锺情;那感情来得太快,过於年轻的我不知如何处理这样子的情感,居然才认识不到三天便与对方告白,而神奇的是,对方面对我的告白居然便坦然接受了。
但一切都像是命运捉弄似的,原本想来应该是甜美如蜜的初恋,并没有多好的结果;但我永远都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麽天真单纯。
那些日子如今在我脑海里仍是历历如绘,异常的清晰可见,彷佛时间未曾能在其上动过手脚似的,连一点磨灭的痕迹都没有。
而如今要我说来的话,我真觉得当时的她在一般的意义上来讲,是一点魅力都没有的,但她就像我的天敌似的进入了我的生命,变成我终生都得反覆挂念着的一个人。
那时还高中的她,不懂得打扮,穿着非常随便,一件简单的短T跟长裤是她最常穿着的,只有偶尔会穿个短裙,勉强还像个青春少女;至於其他的部分,谈起来真的只能说是普通──她天生发质不好,整个头发看起来像铁刷似的蓬乱无比,眼神非常涣散,走路时常低着头,不常有笑,整个人看起来愁眉苦脸,加上那因时常熬夜读书而产生的黑眼圈,整个人气色看起来差极了。
但我却喜欢上这样的女孩子,而且是无端的一见锺情,就像是被命运捉弄似的──是的,无论是未来还是过去,我跟她的一切都像是被一条命运的线牵着,无情的捉弄着的。
那年我穿着衬衫、长裤,是我所习惯的穿着去见她,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家里管教严格的她只能趁着一些空档的时间与我相会,我与她走在阳光和煦的街道上,两个人漫无边际的聊着天,彷佛这样就足以称上约会似的,或许对还年轻的我们而言,真的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那时,我尝试牵起她的手,但心里却反覆的犹疑──我这样太过於主动,是否会造成对方的反感呢?我会不会感觉起来像个变态似的?小少年心中为了一件小事有了千头万绪,手上已经因为心里的紧张而生了手汗,现在想来真是会为自己当时的纯情会心一笑。
我的手反覆地望她的靠去,又收回,又靠去……反反覆覆了三、四次,她好像也有所感应到,只待我又再靠过去一次的时候,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当时我整个人都僵直住了,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一通,脑袋一片空白,原本还是快快乐乐的聊着天,却突然什麽话都说不出来,真的什麽话都说不出来。
但她却笑了,看着我笑了,让我感到一种异常的幸福感,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感觉,就像是心里头被抹了一层蜜一样似的,心中有种难以平复的波动不断地涌上,我不知道该说什麽,但我能感受到,我喜欢她。
她当时的笑容是多麽天真啊,在淡淡的金黄色的照映下,显得特别动人,即使她是一个长相平凡的女孩子,在那样子的氛围之下,都显得特别美丽,我好像第一次见到那麽美丽的女人似的,心中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我们便这样相视笑着,然後走在路上,什麽都不说;即便是往後的日子,我再次牵起她的手,我都是一样的状况──脑袋空白,说不出话来,我真能感受幸福是如此地靠近我,是如何滋润我的心灵,让我感受到一种像是「神圣」的氛围,令我默而不语,肃然起敬。
但命运并没有给我们太多的机会享受这样神圣的幸福感,正如我前面所说的,命运是毫不留情地对待我们的──正如对待其他人一样无情。
某一天晚上她哭着打给我,她说:「我睡着的时候忘记把手机收起来,我妈妈看到了我手机的讯息,看到你传给我的那些话,她问我他是谁,我只好一五一十的供出来了。」当时的我心里想着这样没什麽,只是安慰她说:「没事的,没事的,只是讯息被看到了呀。」
但她却给了我一个令我讶异地回应:「她要我们分手。」我问她为什麽,她说:「我妈妈不准我谈恋爱,尤其是跟一个不是前三志愿的人谈恋爱,她说不可以。」我说:「为什麽?为什麽不是前三志愿就不能跟你谈恋爱?这没有道理吧?」
那一瞬间我想我做了最错误的举动,我忘了安慰她,只顾着争论这一点,只因为我心中对此感到愤恨不平,而她面对我这样的情绪,也只好强忍着难过,对我说了有关於她家中的事情。
她父亲是中医师,一个有名的中医师,家里是很有钱的,她妈妈从小告诉她的是:她要努力读书,考上中医,然後继承自己爸爸的技术以及事业,未来要嫁给一个同样是医生的人,或者是其他门当户对的人结婚,这样才能幸福的活下去。
所以,她似乎生下来就被定好了如何去过日子似的,一切都按照自己父母的安排,只能这样子过活,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我告诉她:「不对吧?怎麽听都不对啊?为什麽你不可以跟不是前三志愿的人在一起?身分应该没有那麽重要吧?为什麽一定要这样啊。」
可惜年轻的我太过於看重自己了,心里只挂记着「我们可能会分手」这件事情,而忘记对方也是难过得死去活来,我的口气不是很好,一副要吵起来的样子,反倒是她得强忍着自己心中的痛苦,反过来安慰我说没事的,她会好好跟自己的母亲谈的。
听到这样子的回答,我总算是满意得多了,才开始安抚她的情绪──但这时安抚有何作用呢?我想我已经伤害了她,可惜的是我一直到了约莫三十多岁再回头来看,才能明白自己做了多麽过分的事情。
我们依旧趁着她闲暇的时间跑出来散步,走走,偶尔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一起吃个晚餐,我们的关系一直没有更多的进展,只维持在牵手而已,彷佛只要这样子就能继续交往下去一样,彷佛我们的感情不需要太多的刺激,只需要这样平凡而轻松的联系一样似的,那时年轻的我们或许真的这样相信着。
只不过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不太一样了,或许是意识到了有可能「被分手」的缘故,我们之间说话似乎总不能在那麽轻松了,即便我们是尝试谈些生活上的小东西,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好像这样就能逃避去意识到什麽似的,但这样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
终究她母亲还是发威了,起初是把她的手机SIM卡收走,即使聊天的时间变少了,但我们还是能像以前一样,趁着她放学、补习班下课的时间静静地走着,牵着彼此的手。
但她母亲似乎也意识到我们这些小孩子会干些什麽事情,最後连她的手机都收走了;她只好透过自己的同学来联络我──听说,连这样帮忙她的同学都被她母亲骂了一顿──彼此之间的余裕越来越少,就像是真有一双手在我们的时间上反覆的挤压,让我们越来越难喘过气。
最後,上下学时间她也得被母亲接送,我心里凉了一半,有种万事皆休矣的感受,已经无法在做些什麽,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发展──最後我们俩分手了,我只能哭着拜托她在尝试些什麽,但自由总是比较重要的,一个人若是没有了自由,那也谈不了什麽爱情的吧。
而她答应了她母亲,作为换回自由的代价,她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自己的母亲,切断了与我所有的联系,一切都这样结束了,命运毫不留情地拆散了我们两个,似乎我们的故事只能是这样结束了。
但她在离开之前对我说了一句话:「假如有缘的话,我们考完联考,等我拥有自由之後,我们还会再见面,甚至还会在一起的。」起初我只是把这句话当成了两人之间结束的客套话,从来没想过的是,这句话会一直惦记在我心里头,直到三年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