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她有多久没来酒吧了?伊莲决定她该开始带些小笔记本在身上,自从加入军队,她对时间的概念已经变得模糊许多。日复一日,她总是在烦恼;烦恼下一个转角会不会有敌军出现、烦恼她手上的人还有多少弹药、更甚者,烦恼她还剩多少人手。
跟前线那些夜晚大夥聚在一起喝着兑水的淡酒、打牌嬉闹的帐篷不同,这可是艾尔帕兰最大的酒吧。有上好的烈酒与坚实的木桌椅,此刻坐满了方从前线回营的花衣吹笛手。复制人本质上跟一般的人类没什麽差别,除了优异的身体素质跟相似的脸孔之外;他们对於酒与娱乐的渴求比一般士兵尚为节制,却不是完全不需要。
很多政客鼓吹复制人是双面刃,是一种在消灭完魔物之後会反过来对付卢恩帝国的威胁。就现况看来,伊莲觉得是魔物会先消灭卢恩帝国。至於那些高喊复制人是亵渎、冒犯母神存在的教派,伊莲则是理都懒得理。
毕竟她在前线冒死推进时,跟她站在一起的是复制人士兵,不是那些信徒……更不是母神。何况如果只靠母神,魔物早就一路打进普隆德拉了。
「人类之所以能够去定义、维护道德与至高的善,前提正是因为我们活着。」她想起帝皇对於复制人议题的演说,「道德议题交给哲学家去烦恼,至於魔物?就让朕的复制人军团去解决。」
这跟先有鸡先有蛋的道理一样,你永远无法做出结论。
「你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们终究会死的。」碧兰‧卡尔曼斯带着她少有的黑色幽默一屁股坐在伊莲身旁,「睡眠不足、战争创伤症、无数的魔力矿石辐射。」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加上魔物的风险,这不是个工作的好场所啊。」
「所以我们才需要制定更多的军人福利。」伊莲答道。「我一向不反对你发牢骚,不过看来状况很差啊。」
「第四师要求的补给,麦贡沙庭只给了他们三分之二。」碧兰接过酒保放在桌上,整瓶普隆德拉直送的曼特酒--一种跟曼特疗伤药差不多成分的烈酒--为自己又斟满一杯。
「我意外吗?」她接过酒瓶,「不,一点都不。」
「真巧,我也是。」碧兰答道。
伊莲耸耸肩,帮自己也倒了杯酒。有时候你就是得适时的放松,才能去面对接着要面对的狗屎……例如她的生活。
她开始思考到底活着是像炼金术师们认定的『有基本的生命迹象』,或是像她这样的麻痹自己?卢恩与教廷对於生命与灵魂的定义一直都混乱不堪,或许那些悟灵师能给出一个漂亮的答案。
「你服役四年了吗?」碧兰懒洋洋的趴在桌上,「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伊莲晃了晃酒杯,看着摇晃的酒液。「已经四年了。」
四年对伊莲来说足以让她从一个女孩成长为一个战士。当初她入伍时还只是一个实习剑士,还保有着少女心性与天真的幻想;看到血还会头晕。
瞧瞧,军队给我们多好的教育?她喝了口酒。把我从一个小女孩变成杀魔物不眨眼、一身血污也能泰若自如坐着野炊的野蛮人。
「堂堂的花衣吹笛手少校。」碧兰说道。「说真的,你有考虑过退役吗?」碧兰看起来很认真,「你知道的,就是……放下这一切?」
退役?她奇怪的看着这个虽然亲和,但并不随便的指挥官。伊莲不记得她什麽时候关心起自己的生涯规划。
在这个时刻?
「曼德克跟你说了什麽吗?」伊莲随即懂了,她就知道堂堂第八陆战师的指挥官不会只为了一杯曼特烈酒就跟她坐在一起。她蹙起好看的眉解释。「我做那些问卷时不是很清醒,天啊,我醉了。」她想回想起那份问卷,却记不得上面写了什麽问题。「我可以再做一次的。」是不是有什麽关於敌人定义的申论题?她真的喝得太多了。
「你知道规矩,伊莲。」碧兰说道,「曼德克觉得你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些危险了,他是心理医师,我不能忽视他的意见。」
危险?他懂个屁?她几乎冲口而出,一个拿心理医师学位的神官?他去过前线吗?她才是在前线战斗的人,她才是那个牺牲、奉献的人。
去他妈的精神状况!
……她被自己吓到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易怒,就像白天时对空艇驾驶员那样。她一直都知道的,她的确开始变了。她开始对於复制人的牺牲越来越无感,不是说她不哀伤或是喜欢派复制人去死,而是她很难真心地流泪了。当你知道一个人的牺牲只是为了保全其他人吃喝玩乐以及不用站出来牺牲的权利,你也会真心的觉得不值得。
而她每天都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每一分每一秒。
「你知道我们需要你。」碧兰一脸无所谓的说:「你自己觉得呢?你能够继续吗?」
「那你呢?」她防备的问,「你又为甚麽能够待这麽久?」她有点忘了碧兰.卡尔曼斯是何时升为师团指挥官的,大概是她服役的第二年?而碧兰甚至只长她一两岁。
「我在前线的时间不长。」碧兰甚麽都不瞒她,「他们很快就发现我营运一个师团的能力比我在前线杀敌的天分要好上许多。」
「但你要负责所有复制人。」她几乎是尖锐地开口,「你得决定谁要去死。」
「是啊,那是我的责任。」碧兰漫不在乎的,「可看着他们死的,却是你们这些前线的人。」
她想她无法像碧兰这样的云淡风轻,所以指挥官才会是碧兰而不是她。能指挥一整个空降陆战师的人必然有她的过人之处,而碧兰的优点很有可能就是她的淡定与超然。
「我不希望失去你,但我想你真的接近服役的极限了。」离去时,碧兰这麽说道。她将伊莲肩上的军徽拔下,放在桌上。「你是第一个在花衣吹笛手撑过四年的有职者,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好好想想吧,想想你为什麽待在这。」
她望着碧兰离去的方向,将那瓶曼特酒就着瓶子一饮而尽。
「你会需要一个好理由的。」
好理由?她能有什麽好理由?军队的薪俸低、工作环境恶劣、对她的心理健康也有不良的影响。她留着是为了什麽,连她自己都不太知道。
她想起某个剧场大师说的话。她在伊斯鲁德的时候很喜欢去城市中间的帐篷。每个星期五都都会有各个剧团在那表演,自从前线战况恶化之後,帐篷就被拆掉了。
大师常常对不过十四、五岁的她说,人一辈子只要能做好一件事就圆满了……而她将之奉为圭臬。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酒吧只剩稀稀落落的人潮。她托着腮,低声自言自语。
「我只是不忍心而已。」
军徽上的七彩吹笛手望着她,彷佛欢快的跳起舞来。
她将军徽别回左肩,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