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白雪就已经什麽都看不见了,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造成他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也从来都没有尝试去问过。但是我确信他目前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那一年发生的事,或者为了从那之前积累下来的事而做。
认识他的那一晚,我正在为了我的大学三年级摄影课程准备作品,想要在城市各角落拍摄夜景,记录那些灯火通明的一瞬间、那种繁华热闹的气息,於是我拿着单眼相机一栋一栋大楼地问过去看看能不能让我上到顶楼进行拍摄。记得当我吃了无数次闭门羹後,索性搭车到河滨某一个人烟稀少的站,骑单行车上桥想拍附近河滨的夜色。
就在我骑上桥的中段边缘,我看到视线前方隐隐有个小小的人影挣脱那些阑珊灯火,走向阴影处,最後如同枯枝上脆弱的一叶随着冬夜寒风飘零而落,落入冰冷的河里。
我在原地愣了将近半分钟才意识到发生了什麽事情,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後骑着租来的单车直冲租借处把工作人员叫来一起帮忙。最後由我外加三个男的一起把人「捞」上来。
被捞上岸的白雪准时地被送上救护车。
急救、检查、联络家属、出院、复诊、追踪医疗……
许多过程其实我都被迫错过,不过白雪在那些医疗和社工人员勉为其难的答应之下,被我带出院了。我不知道白雪是怎麽让那些人相信他的,只听医疗人员说我是他认识的人没错。
虽然不明白,不过受伤的人能接受别人的帮助,总归来说是件好事。
我第一次看白雪哭是在他刚被捞上岸把水吐出来的时候。那时的他全身颤抖,眼泪像是水坝泄洪似地狂涌而出,但是他哭得无声、很静。
後来我就再也没有看过了。
後来的白雪除了会对着我发脾气或者骂我笨以外,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的,什麽话都不说。他会坐在一张椅子上、一个角落,听着他自己的歌,或是听着外面的声音。
我偷偷看过白雪的手机,里面没有联络人,除了我後来叫他输进我的联络电话以外。里面也没有任何社群网站、除了找路用的GPS以外没有任何跟网路有关的程式。而他手机里的音乐,只有两三首钢琴曲。
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接错,那时候的我怕他只听这几首歌会听腻,就自己在他手机里面多装了几首跟那些钢琴曲同作者的作品,结果他发现之後把我痛骂了一顿。
刚认识的几个月生活都是这样的,後来有天开始,状况变了。
我不知道事情经过是如何,白雪自己也不愿意说,简而言之,他和铁鹰杠上了。而对方就是那个叫他「青瞑」的人,这是我後来打听到的。
青瞑──瞎子。
白雪在那之前似乎还不知道铁鹰是什麽,直到那天和对方打过一架带着伤回来之後我告诉他这附近的状况他才知道。不过我也听说那一架对方也是被揍得一青一紫的,皮肉伤也不轻,说是终於有人可以教训那个自以为是的流氓了……我想那个人大概也没想到以白雪的状况居然可以和他打得不相上下。
那天一进家门的当下我当然也是傻眼的……
为了避免之後白雪又遇上那帮人冲突越演越烈,我只好以作为室友兼雇佣的身分提醒他小心铁鹰、避免常去哪些地方、遇到谁要赶快跑。
「你这样说我哪知道谁是谁?我根本看不见他们。」当我把一些「知名重要成员」跟他介绍过之後,他的回答让我愣住了。
「除非让我听过这些人的声音,让我一个一个记住。」白雪淡淡地、似是带笑地对着正在帮他上药的我说。
「别胡闹了。」我哪可能带着他去听每个人说话的声音,没事靠近那群人不是欠打就是找死,最近已经有很多人莫名其妙被打伤,不可能再让我们自己去冒这种不必要的风险。
「那你说怎麽办?我难道要因为这些人做的蠢事什麽地方都不能去,待在这屋子里每天足不出户吗?」白雪质问。
我想了想,这样也不是办法,人要是每天待在屋子里长时间下来可是会发霉的。而且这样对身体本身就不太好,还是要到外面空气流通的地方走走。
「你想去哪里,我陪着你就是了。」我只好妥协。
要是白雪一个人在路上,指不定因为这件事又会被找上麻烦。
虽然我不是很会打架,但不会打架的人通常就会有另一种技能:逃跑。而且还是点满的。
第一次,他笑出声来,虽然内容听起来有点危险,却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悦:「这可是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