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经过多少日升月落,当石门再次被推开的瞬间,昏黄的油灯打进了密室,眩花了女子微睁的眼眸,女子迷茫地眨了眨眼,随後瞪大眼睛,任凭适应阒黑的瞳孔被刺激得泪水直流,也不愿重回黑暗。
提灯者是一名黑衣男子,衣着朴素,貌不惊人,胸前却别了一枚引人注目的金徽章。女子不认得此人,但对於徽章无比熟悉,於是她低呼一声,拖着三日未进食的虚弱身子爬至黑衣男子脚边,语带哽咽。
「他、他还好吗?为什麽不来看我?」
黑衣男子并未回话,只是拿出了帝王给他的那张纸,连同油灯,一起交付给女子。
她初见笔迹时神色一亮,随後像是发现了什麽,打着油灯看了又看,最後却是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乾涩得更接近绝望低泣。
「为何偏偏走到这步田地?」她一边反覆琢磨着那几句话,一边用颤抖的嗓音叙述着她的悲哀,生生把一句疑问化为感叹,而除了上天外再无人能为之解答。
她垂下眼帘,一行清泪划过面颊,那是她凝结所有委屈的精华,也是给自己最後的一次释放。
接着这个人间,再不会有人体谅她的怨怼悲伤,她将成为实至名归的妖女,斩首示众,承受万世骂名。
油灯忽明忽灭,如同她的心思时起时落,过了好久好久,等到了那盏油灯逐渐枯竭,室内又成一片灰暗时,她才再度开口:「他总在踏遍软红十丈後才学会看破,他以为这是阅历,其实不是的,这只不过是穷尽。」
「也罢,我们镇不定大臣,平不了天下,选择不了我们的结尾,难道还不能选择顺从吗?人生长河,曲折几度,随波逐流也不失为一种前进。只愿真如他最後所写,若下黄泉,依然相伴吧。」
她的语调平稳,阴郁的空间无从看清她脸上的情绪,光听声音遂觉极度地平静及压抑,宛若死灰,几个呼吸下来已然苍苍老去。
本以为这女子还会说些什麽,然黑衣男子只听其接续道:「出去前,让我沐个浴吧。」
出去赴死前,给她一段时间做最後的祭奠吧。
祭奠,最後一丝不甘的沸血。
祭奠,再无从见的黎明。
祭奠,自己。
──是不是快要等到他了?
***
当旭日再次东昇,他招来了叛军的首领──也就是他血浓於水的亲兄弟。
两人对坐,秉退了所有奴仆,卸下了做给局外人看的伪装,这时帝王才发现,原来看破一切之後,对方眼瞳里闪动的贪慾表现得那样明显,当视线望下,所谋所图那般清晰。
或许就这麽把帝王之位让了吧!藉着几分醉意,他无谓地想道。毕竟皇弟心怀天下,而自己早已被天下磨去了所有锐气,再掀不起半点波涛。
「来吧,为朕奉上最後一杯酒。」在双方沉默的对峙下,玉壶即将见底,他也不命人来倒,只是抬首如是说,话中带着三分潇洒三分豪情三分张狂,最後便是一分若有若无的挑衅。
对方只是沉默的将壶倾倒,盛下满满一杯,刚递过去就被帝王狠狠一扫,框啷一声碎成万片。
「朕指的不是这等好酒,而是你兜里的那杯鸩酒。」帝王似笑非笑的轻语,并不挟带怒意。语毕,就见他迳自闭起眼,不再解释,只是默默地摊开了手,听见对方拔掉了瓶栓,再轻轻放在他的掌心。
他握住毒药,面上泛出古怪的笑容,「都到第廿杯了,果真是朕的好皇弟,杀人还带折腾这般久……」
在他饮下之前,他这般开口说道。
「出去罢、出去,朕要等她了。朕最後可一点都不想看到你。」
「啊──等会儿吩咐奴仆晚点进来,在最後总得好好告别一下。」
「怎麽,你在找玉玺吗?朕拿去扔河了,看什麽?世人道朕荒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最後乾脆就这麽荒唐干吧,朕开心。」
是不是喝醉了、看破了,死到临头才可能从容洒脱呢?这个帝王淡淡地笑着,不再去回顾心头任何无关她的一切。
──就快要等到她了。
***
待沐浴完成,黑衣男子带她出了暗室,这会她才知道外头原来有个明亮的天。
不过她已经没有明天了。
只是她的以後,有他。
***
握住瓷瓶的手渐紧,他将毫无犹豫地饮下。
味道比血还浓烈──不过无妨,那是他的选择。
反正他的以後,有她,那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