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台湾刚下飞机,一打开手机,一堆讯息。
「大哥,你真的不理阿满了喔?没有阿满在旁边逗你,你真的快乐吗?」
「大哥,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你说得对,阿满应该改变自己,
阿满改变了,现在变得很快乐!真的!谢谢大哥。」
阿满传来的讯息。
我没有回,只希望她真的顿悟,而不是嘴上说说。
这些日子,Line声不再像以往那麽频繁的响起,耳根的也落得清静,
谈恋爱,不管爱人、或被人爱,都累人,
这样的平凡生活似乎也不错。
只是,总还是有些许的失落感。
阿芬,我还是忘不了她。
她最後一次传讯息给我,是「干醮事件」後的第三天。
「华哥,或许我真的不懂恋爱,不懂爱人与被爱。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华哥。
这些日子谢谢你,曾经让我有过美好时光,
我会重新过日子,明天太阳一样升起,我会加油的。」
我一直没回,从此就再也没有阿芬的讯息出现。
「赚钱很了不起喔?!」,阿芬讲这句话的心境,究竟为何?我一直在想,,,。
她曾说过:这20年来,都是在家当个专职家庭主妇,从没有出去工作过,
最多,就是老大刚出生不久,夫妻俩沿途叫卖做生意罢。
「蛤!,,,。小孩刚出生,你抱着然後跟着沿途叫卖?」我那时後讶异地问。
「嘿阿,我们沿途修理纱窗纱门,有没有?偶而街上还可以听到吧?虽然这几年比较少了,老板负责修理,我呢,负责照顾小孩。」
「嗯,但,,,照顾小孩,在家照顾不是比较好吗?」我纳闷。
「是啊,只不过老板一个人的话,其实大家不太愿意让陌生男子进来自己家修理东西呢!」
「的确。」
「但我跟在老板旁边的话,大家看到,会愿意相信我们,我们会比较有生意做的。」
「也是啦,想修理门窗的人,看到老板带着你跟一个小娃儿,应该必较安心。」
阿芬曾经为了让老板有更多生意可做,甘愿带着刚出生的孩子一起在外头风吹日晒!
但那不算工作,严格说来,应该属於夫妻一起打拼的过程。
她也曾说过:有些网路女性朋友会表示很羡慕她可以天天闲赋在家,
她听起来就是觉得不是滋味,毕竟自己也曾陪着老板胼手胝足过!
但,没有外出工作过、没有赚钱过,那也是事实,是阿芬一直引以为耻的痛处!
此外,长久以来,老板只顾赚钱,平常三餐夫妻俩不曾同桌一起吃过饭,
自己则像个煮饭佣人,这样的生活,毫无生活品质可言、是阿芬最没办法忍受的。
长久以来,阿芬本身未曾外出工作「赚钱」、加上老板只会「赚钱」,「耻」加上「恨」,是阿芬的「地雷区」!
我因为刚下团很累而冷落了她,即使只有那麽一次,也就让她再度有这种感觉,
是我碰到了她的地雷区,导致她会脱口而出:「赚钱很了不起喔?!」。
对!就是这个原因。
我不应该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不再跟阿芬联系!
如今,她是否又回到以往那种孤寂的心境!?
至於「小王」问题;「阿满问题」,那都不是问题的问题!
手机,我握在手上已经十分钟了,
我在思考该怎样打第一句话给阿芬。
「哈罗,好久不见!最近好吗?」简单就好。
不久,萤幕显示讯息「已读」,
过了三分钟,
「现在可以视讯吗?」阿芬回讯息了。
我拨过去,镜头一打开,出现在萤幕上的阿芬,精神不振,眼眶泛红。
「你为甚麽要这样对我嘛!?我都已经跟你道歉了,你说消失就消失!
已读却都不回!然後现在突然出现,问我『最近好吗?』
这是甚麽意思啊?为什麽要这样对我啊?」
阿芬斗大的泪珠已经滑下脸颊,那是备受精神折磨的委屈泪水,,,。
「我,,,」看阿芬这样,我语塞。
「你闯入了我的世界,让我有过甜蜜时光,然後就消失!
你让我觉得自己是灰姑娘耶!你知道吗?
时间一到,我就必须回到现实世界继续当个黄脸婆,
但灰姑娘都还比我幸福!
王子都还知道到处找她!
你,却不见了!」阿芬连珠炮齐发式的一口气说完!
泪水是擦了又流,流了再擦!
她不愿意让我看到她的痛,却忍不住这痛!
我已读不回,她没有继续再传简讯烦我,
她打算自己独自吞下这痛!
我看着她,待她说完,
「我,,,不好意思!让你委屈了!」我鼓起勇气道。
这一说,她泪珠更大颗了,是那种没有声音的哭泣!
「我本来想说,也好,至少华哥让我了解到自己的弱点、自己不足的地方;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懂得谈恋爱、、、。那句话,华哥!对不起!」
她情绪似乎稍稍平息一点。
「没事,,,。拍谢,我必须准备晚餐了,晚点聊吧!」我必须下线了,她知道的。
「嗯,应该不会是再一个月後吧?」阿芬回复原本的幽默感了!
「、、、」我传了一个苦笑腼腆的馒头人图像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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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啦,不是这啦!齁!供麦听内!」
早上,我跟孩子总是被母亲的骂声叫起床!
父亲必须在早上吞一些慢性病的药,
那是母亲的噩梦,也是我的噩梦。
父亲动作慢,但想要自己剥药;
自己排列在桌上,一颗的、半颗的,然後按顺序吞服。
这时候母亲必须在旁边紧盯着,以免父亲误吞、多吞或少吞。
如同看护一般,母亲很辛苦的。
只是,看护有时耐不住性子,可能会直接殴打老人家(然後被摄影机拍下来);
母亲还不至於动手,但咒骂的言语,
有时候我听了总是觉得:人到老时,是否都必须被如此对待?
父亲跌了一跤之後,行动更缓慢了。
年轻时的父亲,据母亲说,总是喜欢摩托车骑了往外跑,如今行动不方便,
连上个洗手间都必须用助行器一步一步地走,看起来很吃力。
我想,父亲应该觉得苦吧。
那种难以再改变任何现状,回到从前的苦。
尽管我难以理解那种苦,只希望父亲能够安享晚年即可。
基於这样,我将父亲当作小孩子一样,说话方式用哄的。
这天早上,孩子上学去了,我正在睡回笼觉,
又被母亲的大小声吵醒了。当然,又是在训父亲。
房门已经关起来了,还是魔音传脑,我开门走出去,
「母阿,麦激动好麽?」我说了一句。
不得了了!
「你都叫我不要激动,啊我是你老母ㄟ,你还不知道我讲话就是这麽大声吗?」、
「他整夜不睡,一直问我银行可不可以存钱!爬起爬落,我都不用睡了!」
「只会为你老爸说话,全家人都把我当奴隶!」、
「我再也受不了啦!叫你那些哥哥姐姐把他接过去吧!」
「全家人只会欺负我,我自己都快倒下去了,你知道吗?」
母亲高分贝声量用力嘶吼!歇斯底里,应该就是这样!
不是第一次看到,但绝对不会是最後一次!
我躲进自己房间,认真盘算我离开这个家的得失!
单纯大声公?还是大声咒骂?,我还分辨得出来!
只是阿母自己不愿承认自己在骂人罢了!
「我也受不了啊!!」我只能在自己内心大喊。
迷迷糊糊睡着了!
「啊!!!!!」我仰天长啸,大吼一声长声之後,醒过来了。
是一场梦。
我要离开这个家,我要离开这种折磨人的环境!!
「叮咚!」Line响起,
「华哥早!今天天气很好耶!保持好心情吧,彼此加油!」是阿芬。
我穿好衣服往楼下去,中庭花园的凉亭,
没有人,可以有暂时的安静。
「可以视讯吗?」我主动邀阿芬面对面。
视讯一开,阿芬第一句话:「华哥,怎麽了!很憔悴内!」
我向阿芬说明今早发生的事情。
说着说着,镜头中的我,开始说不出来话来,,,。
阿芬静静地看着我掉泪。
等我情绪稍稍平息,阿芬开口
「华哥,看着我,,,」
跟平常的温柔、慧黠、英气逼人不一样,
镜头里的阿芬,是坚毅、冷静、慈悲的表情。
不知道是流泪的关系?还是看到阿芬表情所致?
我开始觉得平静。
「华哥,你很苦,爸爸、妈妈也都苦!他们的对话方式,你习惯也好,不习惯也好,
那都是他们的相处模式,你不需要去承担他们的情绪!」阿芬道。
「承担?」我不懂。
「是的,妈妈对爸爸的言语,是他们多年来的相处之道,你不要想说去把它扛起来,
这个『扛』,包括要求妈妈该怎麽作等等,
你一旦尝试要扛它,你就开始陷入死胡同,走不出来;就变成你的压力了。」
「下次当爸妈在对话时,你试着把耳朵关起来吧!我爸妈在大小声时我也都这样的。」阿芬解释道。
「这才是所谓的放下!你想离开他们,离开孩子,那不叫『放下』,那是『逃避』」。
「,,,」阿芬句句切中要点,我无话可说。
「但,你不喜欢妈妈对爸爸用的言词,我建议你直接告诉妈妈。
有时候她们在气头上,自己并不知道当下说了甚麽,需要人点醒的。
你得直接告诉妈妈,那样的言语,让你听了很难受,
对孙子们的将来也会有不良影响的。」阿芬道。
的确,我自以为是地扛起父母的生活相处模式,
不仅阿母不高兴,也只会让我自己不快乐。
而每每听到母亲对父亲的遣词用字,
我只觉得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不快乐,受累的还是父母、小孩。
阿芬常常自卑地说自己没念过甚麽书。
她指的是学历高不高的问题。
我跟她说:学历高,跟情商、智慧的高低不一定成正比。
阿芬的一番话,让我受教了!
我沉思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华哥,你上次拥抱妈妈,是什麽时候的事情呢」阿芬突然问道。
「拥抱?,好遥远喔,我念大学时,每每要北上回学校前,出门前我会抱抱阿母。」我回忆着。
「嗯嗯,是吧?好久没有抱抱妈妈了齁?华哥,答应我做一件事情!待会儿上去,拥抱妈妈一下吧!作得到吗?」阿芬提议。
「待会儿?拥抱阿母?」我有点讶异。
「是的,作得到吗?」阿芬再问。
「我,,,。」我似乎做不太到,不,我根本做不到!
「知道为何我想建议你抱抱妈妈吗?」阿芬问。
「让她觉得我也很爱她吧?」我猜。
「那是一个,最主要的,是我希望你跟自己『和解』!」阿芬解释。
「和解?」我糊涂了。
「是的,跟自己的和解!」阿芬淡定地解释。
「当你拥抱妈妈时,不管她的反应如何,可能用力挣开不领情;可能静静地流泪。
都没关系,那是她的情绪反应,不关你的事情。
但,当你可以拥抱她时,表示你愿意跟自己和解,你愿意放下自己原本不需要扛的压力了」阿芬进一步说明。
我坐在石阶上,低头听她说完,以前从没听过的所谓『放下』的作法,
「我做得到吗?」我纳闷着。
「华哥,你做得到吗?」阿芬也问。
「我,,,」我迟疑,眼神飘向远方。
「华哥,看着我,,,告诉我,你是谁?」阿芬要求我。
「我,,,」我凝视着阿芬。
跟一开始一样,阿芬表情是镇静、充满慈悲的。
慈悲到我不敢直视,我的眼神再度飘离。
「华哥,看着我,你是谁?」阿芬追问着。
「我,,,我是华哥!」我再将眼神拉回答道。
「你是谁?」阿芬继续问。不像是作弄我的感觉
「我,,,我是华哥!」我再回答。
「是的,你是华哥耶!作得到的!你们家楼下不是有间小七吗?要不要去到店门口说三次!」
阿芬问道。
「蛤?这,,,」我没办法。
「我知道啦!」阿芬不勉强我。
「华哥,今天,找机会拥抱妈妈吧!晚上等你的好消息喔!」阿芬叮咛着。
「喔,,,」我不确定作得到作不到?应该没办法!我自己知道!
「华哥,我深爱的男人,应该不只是这样而已!你可以的!」阿芬凝视着我。
我的手机萤幕,突然开始滴下水滴,一滴一滴地,我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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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完饭,我照例洗碗,拖地,在房里摺衣服时,
母亲从客厅走过来我房间,要我出来一下。
「看来你也受不了你阿爸,受不了跟我们生活在一起,
我们就搬回屏东吧,然後把你阿爸送到养老院。」母亲平静地说。
阿芬说得没错,母亲显然不知道我介意之处。
中午听完阿芬的建议,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勇气拥抱母亲,没勇气跟自己和解。
但至少应该把我的感受讲出来!
我深呼吸一口气,先让自己平心静气。
「我不是不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我知道阿母你很累,你非常地累。
只是听到你对阿爸说的话,让我觉得很难受!
『你不应该活这麽久的!』这种话,我知道那是气话,我相信阿母你也无意的,因为你都睡不好!
但听在我耳里真的很难过!对我而言,你跟阿爸一样重要!
你九十岁时,我对你,也会用跟阿爸一样的哄小孩语气说话的,你们不用搬走,
我绝对不会让阿爸去养老院,我会跟阿母你一起照顾阿爸的,我们一起扛到最後!」
我一口气,但慢慢地说完,,,。
母亲,听我说完,沉默了。
她真的现在才知道我长久以来所介意的事情。
我说完时,觉得全身舒畅。
这时候,老二兴高彩烈地从书房走出来,
我跟阿母都知道不适合再谈下去,,,。
隔天早上,睡梦中,我又听到阿母的声音,不同的是,不再是对父亲的咒骂声,
而是有耐心地,柔和的催促声。
已经好几十年没听到阿母这样温柔的声音了,虽然一样大声,,,。
当天,孩子放学回来後,客厅传来的,是阿母爽朗的笑声。
也是我好久没听到的,,,。
「阿芬,不简单的一个女人,,,。」
除了爱恋她的魅力之外,
我开始敬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