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桎梏 — 第1回 蟄伏

一如往常,我在清晨四点五十分抵达机场。为了搭早上七点起飞的,

亦即俗称的红眼班机,身为日本线领队的我,必须在客人预定集合时间,五点之前抵达。

四点五十八分,熄掉菸蒂,推开玻璃门,

「这团人数不多,应该不难带。开始上班啦!」我暗忖着。

才刚穿好红色显目背心,领队旗还没插上,

「请问你是XX旅行社的领队吗?」已经有团客陆陆续续围过来了。

有夫妻,母女,姊妹档,也有三代家族,甚至有一个人的。

各组团员是何种关系,那不是我应该过问的,

我的工作是带客人高高兴兴地出国,再把客人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陆续报到的客人当中,一对姊妹档让我印象深刻。

一位瘦高,浓妆,戴假睫毛但却一脸稚气,应该是妹妹;

另一位普通身高,一般装扮,一双充满灵气的成熟双眸,应该是姊姊。

两姊妹一看即知昨晚没睡好。尤其是妹妹,完全面无表情。

根据名单,我推论她俩是姊妹。姊妹俩一来报到,就低调的依靠在柱子旁。

客人报到後,我收护照,然後交给专门办理登机手续的另一个同事,

等客人来齐,收完最後一本护照,再拿到登机证时,通常已经超过五点半了!

这时候的我,通常必须一边等候登机证,一边陪客人聊聊,打发时间。

这时,那对姊妹档的姊姊走过来:「请问,大概还要等多久呢?」。

「不好意思,大概再十分钟左右,怎麽了吗?」我问道。

我必须小心应对,因为,在等候登机证的这段时间,有些性子急的客人会开始不耐烦。

「喔,没啦,想说有时间的话去抽个菸。」姊姊说。

「原来是这样,大概再十分钟,有时间的,先去,先去!我了解缺乏尼古丁时的痛苦。」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道。

一听我这样说,这位姊姊「噗哧」地笑了出来。

顿时,原本即充满灵气的双眼更加闪烁活耀起来。

霎那间,我似乎看见满天繁星。

身为领队,必须快速记住每个团员的名字。望着她招呼妹妹往出口走去,

我随即低头看了一下名单,按照年纪区分,这位姊姊,是『阿真』,妹妹是『阿芬』。

我习惯直接记客人最後一个字,然後加个「阿」。

这样做,一方面容易记住每个客人的名字与本人;一方面也可拉近彼此距离。

如何在五天之内,不,扣掉头尾、睡觉时间以及自由活动,

领队跟客人真正相处时间其实不到60小时。

如何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彼此建立信赖关系,让客人愿意听我们指挥;愿意相信我们所说的,

包括日本人文风情历史介绍、好吃、有趣的人事物等等,对我们而言是一项大挑战!

而当中重要的一环,便是记住客人的名字!

那是基本尊重,也是当领队的基本条件!

登机证终於办好了,我开始聚集客人。

「各位贵宾,让您久等了,我姓施,槟榔西施的施,请叫我华哥。

这五天就由华哥带大家去日本旅行。

现在开始发护照、登机证以及行李吊牌,然後啊,拿出笔来,

我们准备填写日本入境单、、、。」

我一边宣布事情,一边观察各组客人。

我注意到这对姊妹,妹妹依然绷着脸,面无表情;

姊姊则已经开始跟隔壁组客人对话起来了。

中午左右,飞机抵达日本关西机场,这个成立於20几年前,位於大阪湾海面上的巨大机场,

据说,从外太空看地球上的建筑物,除了万里长城之外,就是这座机场。

因为很大,所以我们一下飞机还得坐机场接驳电车到另一个航厦入境海关,

我通常会在机舱门不远处,等候客人一个个走出机舱,等全部客人到齐後再一起行动。

而为使通关顺畅,我通常会先告诉客人飞机下降前就先去洗手间,或者一下飞机後先通关再上。

当客人走出机舱,认到我晴天娃娃领队旗,便会停下来聚集

(有些客人甚至可能还不知道我长怎样)。

这时,只见姊妹档的妹妹阿芬,匆忙从我面前而过,

撂下一句话「我要去洗手间!」,即消失在人潮中。

姐姐阿真随後过来致歉道:「华哥,不好意思,她很任性!」。

「没事!」,我苦笑回答。

其实,有事的!

一下飞机的洗手间,通常大排长龙,一个人去,其他人就会跟着去。

耽误个20分钟,接下来的通关入境、下午京都清水寺、花见小路等等行程时间、餐厅用餐时间,甚至日本游览车司机行车时间限制等等,都会影响到的。

等待,会造成整个行程受影响,对领队而言,难熬。

但话说回来,大家是来旅行,不是入伍新兵训练中心,将心比心,

客人真的急着想去洗手间,我没理由阻挡,也不须多说。

反倒是姊姊的反应,让我印象深刻。

领队,另一个最大挑战是:如何让客人从第一天第一次见面,

可以在第五天行程结束时转变成对你说:「谢谢华哥,希望下次还可以跟你的团!」

一般客人不会在第一天就叫我华哥,因为尚有心防,通常第二天开始,彼此熟悉,

慢慢建立起信赖关系後才会称我叫「华哥」。

(虽然我曾遇过五天都称呼我『施导』的,一定是常去大陆旅游的客人)。

而阿真,第一天便称我华哥,至少,我可不可以天真地认为:她不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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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关西机场直奔京都,来到了千年古刹-清水寺!

我带着整团客人经过「清水坡」,经过「仁王们」、「三重塔」、

穿过正殿,来到侧门旁的地图前面。

「各位朋友,来来来,我讲解一下地理位置我们就解散罗!」

「我们刚刚经过的正殿,前面延伸出来的一个平台,那就是有名的『清水舞台』;

待会儿你可以站在上面往下看看,不过,华哥建议你到那里去拍照比较美!」

我举起晴天娃娃旗指向舞台侧边的一栋建筑物,那边是拍照最佳地点。

「然後,你也可以去正殿看看,拜千手观音的,但日本的寺庙神社,通常是看不到神像的蛤!

然後正殿旁有在卖「御守」,上面有价目表,你看最右边的,他们竟然有在卖『头痛』御守喔!」

「如果你有头痛的老毛病的话,华哥建议去买看看蛤!」

客人睁大眼睛了!

「华哥,有效吗?」一组母子档的妈妈问道。

「心诚则灵罗!」

「然後啊,在各位的左後方,是一间神社,名叫『地主神社』,

不是拜『田桥仔大地主』,是拜月下老人的!如果你未娶未嫁,华哥建议去拜看看蛤!」

「华哥!啊如果已经嫁娶的咧?可不可以拜呀?」

发问的,是一个50岁前後的男客人!带着一个女伴。

根据他们眉来眼去情况,我判断那女伴,不是大老婆!

「已经嫁娶的喔,那更要去拜呀!看会不会桃花朵朵开啊!」

整团传来会心一笑的笑声。

「安内贺!我嘛来拜看麦耶!」另一组的一个50岁上下女性,故意睨视身旁的男伴说道!

依据他们各走各的情况,我判断那男伴,应该是她先生!

「贺喔,贺喔,有拜有保庇啦!」

「由这里往下走,是『音羽瀑布』,庙方从山上引下来三道泉水,

分别代表『恋爱』、『健康』、『学业』,你看你要祈求哪一种,就跟着排队去喝看看蛤!」

「华哥,那我可不可以三道泉水一起喝,『作伙总茂没』?」

「当然,,,」我故意先说这两个字!

大家开始跃跃欲试鼓噪起来!

「不行罗!」我接着说!

「日本人早就想到一般人会想要三道泉水都喝,所以已经在牌子上面说清楚啦!

一次只能选择一道来喝才会有效!」

「这样有没有其他疑问?没有的话,我们OO点OO分在停车场集合蛤,不见不散喔!

好,不敬礼解散!」

一喊「解散!」,客人几乎全作鸟兽散!

来到日本的景点,在有限的时间内,每个人想看的东西不一,时间越充分越好,

但,不允许的情况下,当然是择要!或者蜻蜓点水般。

解散後,我通常会站在原地等所有客人走光,

一方面也可以让比较害羞的客人有机会单独问我问题!

我站在原地,看到阿真、阿分两姊妹交头接耳後迳往「地主神社」走上去,,,。

「嗯?难道她们姊妹俩还没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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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的饭店,位於琵琶湖畔,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最近的超市走路需要15分钟,

仅有柜台大厅有Wi-Fi,一进客房,宛如与世隔绝。

协助客人入住,告诉客人超市方向,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我在一楼大厅与小孩视讯。

拜现代科技所赐,远在2千公里外的我,可以透过网路视讯与小孩聊个几句以解思念之苦

「华哥,你也在这呀!」,我抬头一看,是阿真,一屁股就在我的对面沙发坐下来。

她似乎也是来大厅上网的。

「嘿啊,啊你妹妹阿芬自己去逛超市吗?」我道。

「我妹妹阿芬?我看起来比较『老』喔?!」她故作杏眼环瞪状。

「阿贺!我搞错了吗?」我暗中思量。

「那是我姊啦,她是阿真,我才是阿芬啦!」她补充道。

「拍谢!拍谢!我以为、、、」我快速致歉着。

「其实,很多人都这麽以为啦,我看起来真的比较世故吧!」她淡淡地说。

阿芬坐在我对面,相隔大概一公尺,现在才有机会端详她。

黑白分明的眸子,高挺的鼻梁,英气逼人,是个会让人怦然心动的女人。

我停留在阿芬脸上的时间竟然超过五秒,,,。

这是阿芬让我有异样感觉的第一次。

「不行,不行,我是在工作,不能有非分之想。」我内心呐喊抗拒着。

我单亲家庭,一个人工作养两个小孩及父母,

我不排斥第二春,但绝对不是在工作中寻寻觅觅。

「华哥几年次的?我跟我姊猜了一天呢!」阿芬突如其来的问道。

「我属狗的。」通常我不太会跟客人说我的年龄,

但,在她面前,我似乎无所遁形。

「喔,那小我家老板6岁。」她答道。

「老板?,,,难道阿芬已经结婚了!?」我暗自思量着。

我有种准备从相亲大会场景,急速转到户口普查场景的不祥预感。

「是啊,我先生啊,我都叫他『老板』。」她笑答道。

我认识一个客人,也是称自己先生为「老板」。

「你结婚了?」我不死心地想再次确认。

「对啊,大女儿都大学生了!」她依然笑容可掬。

「喔,那难怪你可以出来旅行,享清福了。」

我尽量不让内心波动形於色地回答。

也是啦,跟我差不多年纪的,有家庭、小孩也是正常。

「晚安!」算了,我还是回房喝闷酒好了,明天还得早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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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行程,主要是在京都北边靠海之处,

有老街、神社、伞松公园眺望日本三景之一「天桥立」,坐船喂海鸥等。

晚间,来到温泉饭店,招呼客人入座用餐後,我自己也随意吃了一些,随即回房。

一天下来,唯一可以稍微放松的时间与空间。

这间温泉饭店客房里总算有Wi-Fi。

这几年,日本的饭店跟上时代变化的脚步越来越快,

过去大多数饭店不愿意装设Wi-Fi(或者仅有大厅)。

但随着亚洲其他国家造访日本人数的增加,

这些国家的观光客又特别喜欢随时自拍、打卡传上脸书(这点,台湾人好像夺冠!!),

日本饭店为了迎合这样的现象,於是开始普遍广设Wi-Fi。

尤其,我们台湾人住的饭店如果没有Wi-Fi,回到台湾是会被客诉的!

只是,房间有Wi-Fi的话,只要一进房,我line声就开始不断响起了。

行程出发前,我都会邀请客人加我Line,

然後将所有客人拉近一个群组以方便联系。

也因此,每组客人,至少代表人都会加我的Line。

「华哥,电视怎麽打开啊?」

「遥控器电源按下去之後,你还得按『地上』那个按钮、、、」

「怎麽那麽复杂呀!」,

「呃,日本人喜欢将事情复杂化、、、」

「请问空调开关在哪里呀?」、

「墙壁上没有的话,就是在床头柜那里有个开关喔」,

「藏在那里干什麽啦!害我都找不到!」、

「呃,日本人的贴心,有时会让我们台湾人不知所措的、、、」。

「明天有没有时间逛药妆店呀?华哥都不让我们去逛药妆喔?」、

「不是啦,是行程安排如此啦,我们後天就会有时间了!」

大家还没买到「合利他命」、「胃散」、「眼药水」等必扫商品,就是会悬在心上!

甚至会怪领队故意不带他们去药妆店!

天知道,整个行程,住得好否?吃得好否?行程是否紧凑?是否有足够的时间自由活动?等等,

都是旅行社规划、安排、预订。

我们领队只是整个行程的最终忠实执行者。

即使如此,客人有抱怨,必须概括承受并解决的。

领队,就是整团客人的顾问、翻译机、褓姆兼7-11,24小时无休。

有时还得兼庙公,帮客人解神社抽的签诗;兼摄影的,帮客人照相。

晚上十点半左右,团帐算好了,正打算整理行李准备睡觉,Line又响起,是阿芬!

「华哥,睡了吗?」

「还没呢?怎麽啦?」我这个哆啦A梦准备要拿出道具解决客人问题了!

「没啦!我们今天买的一瓶烧酌,喝不完,你可以帮忙喝吗?」阿芬问道。

「烧酌?不,不,我喝了明天就爬不起来了!」我回道。

其实,我是因为不喜欢那种像在喝酒精的口味。

而且,基於种种顾虑,客人要请我喝酒,我必须婉拒。

也算我多嘴,我在行程中,都会向客人介绍日本的水质好,种出来的米好吃,

也因此日本的酒,清酒,烧灼等等都值得喝看看。

「拜托啦!才一杯而已啦,我们喝不完,丢了可惜,明天又想换别种口味的!」阿芬又传来讯息。

正当我在思考该如何回时,房门门铃响了!

「这时候谁会来按门铃?」我喵了一下房门的窥视孔,是阿芬!

我们这团,大家都在同一个楼层。

房门一开,只见她手上已经端着一杯烧灼。

「拍谢啦!用Line太慢了,我直接外送喔」阿芬吐着舌头微笑地将酒递给我!

只见她、、、

应该是洗完澡後才开始喝酒,未乾的头发垂肩,与白天梳理起来时相较,多了一分抚媚;

精雕细琢般的脸部轮廓,双眼微醺,加上短袖短裤,居家式的穿着,性感动人、、、。

第二次的异样感觉。

「不,不好意思啦!,,,」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紧张到口吃。

我接了酒、道了谢,转身关上房门。

酒不醉人、我人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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