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靈能偵察I】在結束時開始 (翻修版) — 8. 深藏的陰暗(四)

距事故发生後没几天,尤尔就感觉医院的气氛很不对劲——并非指活生生的人有问题,而是另一群「人」似乎变得特别活跃,就连形体都比平日还要真实许多。

他一路低着头,紧张地走过整条走廊,听见护士聊天说今晚会有暴风雨,便隐隐感到不安。於是,他在确认房间的水壶装满後,就早早躲在房里不敢出来。

果然一到傍晚,外头就刮起飓风,雨水开始滴嗒落下,两小时後,转成来势汹汹的暴雨,气温也逐渐降低,但医院的暖气却像坏掉一般毫无作用,灯光也一一转弱,即便房里还开着灯,也总有股昏沉感。

除了天气外,一切都像极了他被怪物追杀的那个午後。

尤尔僵硬地躺在床上,用棉被将自己裹得死紧,试着让自己睡着,但窗外呼啸如鬼魅的风声一直吹得他心惊胆跳。

远方不时响起闷雷,似要唤起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记忆,却又模糊不清,只觉得自己对雷声有莫名的恐惧。他下意识握住胸前的项坠,好似这样能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敲打,惊得他汗毛一竖。

「咚、咚、咚……」

这不是雨水敲打玻璃的声响,但这里是十三楼,窗外也没有阳台,会有什麽在拍打窗户?他忍不住瞥了眼窗帘,就再次缩进被窝里,告诉自己,应该只是刚好有东西被卡住了。

持续的敲打声很引人注意,尤尔闭上眼试着入睡,却被扰得心烦意乱,只得鼓起勇气抱着枕头走过去。他缓缓伸出手拉住窗帘,深吸一口气後,才一点点地掀开。

「哈。」他哭笑不得地松了口气,原来是不知谁家晾的衣服让风吹走,正好挂在窗边的铁栏上,被气流掀起的袖扣不停扫过玻璃,发出类似敲打的声响。他想这噪音也挺恼人的,便索性拉开窗帘,打算想个法子将衣服取下。

正当他挽好袖子准备开窗时,天空就闪过一道蓝光,轰隆雷声瞬间打下,震得他动弹不得,只能骇然瞪着被电光照亮的玻璃——确切来说,是玻璃上的倒影。

他,不是一个人。

倒影里,房里站了满满的「人」,全是他在走廊上看过的「人」!

闪电不停划过天际,每闪过一次蓝光,那群「人」就更近一步,尤尔惊慌地想要逃跑,却发现他无路可逃,只能在逐渐缩小的包围中不断往墙角缩去。

尤尔无助地将枕头挡在身前,这是他此刻唯一的防身工具。忽然,又一记雷响熄灭了灯光,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但他依旧能清楚看到这些「人」。

一张张死白的脸上只有一对深幽的空洞眼眶,与一张咧着奇怪弧度的灰黑色嘴巴,看起来似笑非笑,又似哭非哭。

「不……不要过来……」

颤抖的悲鸣化为凄厉惨叫,眨眼间,这些「人」已全数涌至身边,争先恐後地伸手抓住他,发出难以辨认的低喃或嘶吼。

在被它们碰触的刹那,尤尔的脑海立即闪过各种残忍的画面,每个画面都是数不清的死亡感应:被凌虐致死的、被奸杀的、被病痛折磨的、含恨自杀的、意外惨死的……

彷佛所有生命被摧毁时的悲痛,全部毫无遗漏地反应在他身上,令他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生不如死的恐惧与痛苦。

「走开!你们走开!啊啊——啊——」

痛不欲生的他死命挥舞着枕头,却赶不走压在他身上的「人」群,不论那一次比一次惨烈的哭喊有多声嘶力竭,都依然被肆虐喧嚣的雷声盖过,没有人能听到他的求救。

天摇地动的黑暗中,无形的牢笼锁着他和这群不是人的生物,不管他如何挣扎,都逃不出这场酷刑。最後,他绝望地将脸埋进枕头,不断催眠自己——这都只是幻觉,是幻觉,拜托幻觉赶快消失!

「我看不到……我看不到你们……看不到……」他不停地喃喃自语,陷入封闭的世界里,直到晕过去为止。

隔天,尤尔被人发现时,已是出气多入气少,在一番急救後,他被正式转到精神科,医生认为幻觉增加是精神衰弱的迹象,要对他进行观察与治疗,而这一待便又是一个多月。

但兴许是上天听到他的祈祷,又或是他的自我催眠成功了,从那晚起,他再也看不到那些「人」,不论是白天或晚上。怪象一消失,他的病情就稳定下来,不必再低头走路,不必再提心吊胆,心情轻松,笑容自然也多,再搭配医生的治疗与调养,一切都在迅速好转。

更好的是,在医生和社工热心的打听下,竟找到一家疗养院愿意收留他,该院长以利亚甚至替他组织募款活动以支付庞大的医疗帐单,而他也必须担任疗养院的义工。虽然义工没有收入,但这对无家可归的他来说,无疑是个容身之地。

出院那天,尤尔和社工坐在大厅,等圣丹尼尔疗养院的人来接他。突然间,他起了个怪念头——是否真的都再也看不到了?

回想那夜晕倒前的事,他犹豫了良久,最终捱不过好奇,就闭上眼在心中默念:「让我再看看你们。」如此反覆一番,他感觉差不多了,睁眼环视四周,心中便是一凉。

角落里,兀自发呆或摇晃呢喃的那些「人」尽数映入眼帘。他呆了半晌,低头默想一阵,再抬眼,眼前又恢复清净。

有这麽容易操控吗?

他气馁地苦笑了下,或许自己真的有精神病吧。

****

——十四个月前,圣丹尼尔疗养院。

原以为选择不看後,就无後顾之忧了。

在疗养院的日子一直都相当安稳,加上爱情的滋润,尤尔过得更是顺心如意,几乎要忘了那段黑暗时光,直到一场暴风雪夜来临。

即使门窗紧闭,也仍有寒风不停吹起百叶窗,彷佛窗户破了个大洞,有不知名的生物将从洞口爬进来一样,令尤尔辗转难眠。

停电後,他情不自禁地往窗外瞥去,竟从百叶窗飘起的缝隙中,望见无数「人」与黑袍白面者於闪电交错的风雪夜空飞舞飘荡。

为什麽又看到了?

他害怕地躲进被窝,将自己包成一团,拒绝接受恶梦重演的事实。

可惜,天不由他。

房内的寒气急速升起,无须抬头,就能察觉到房里的不速之客,耳边的呢喃也越渐增加。尤尔摀住耳朵不想去听,却阻挡不了那些声音传入脑中。忽然,背部传来被轻碰的触感,那一瞬间,他的脑海又陷入一阵酥麻,不属於自己的死亡影像接连浮现出来。

「不要!我不要!」他拼命挣扎地抵抗那些意念入侵。

这时,忽响的电话暂时驱走了侵犯者,他一听到约翰的关问声,便再也忍不住地哭喊求救。当电话结束後,骇人的痛苦又一涌而上。

承载过多残忍画面的脑袋像要被撕裂般,痛得他蜷着身子不断发抖,紧抓床单的手指也似抽筋般地抠挠着。然而,不管再艰辛可怕,他都不敢放声大喊,因为他不希望又被当成精神病患关起来,只能咬牙忍受这一切,也更加痛恨这天赋的特殊能力。

直到约翰出现。

尤尔惊讶地回过身,却见那些「人」不仅一哄而散,还在逃散途中惊恐地瞪向约翰,彷佛对方是什麽洪水猛兽。虽然不知为何,但这个发现对他来说简直是天降的惊喜,让他从此只想紧紧抓着这根救命稻草,再也不放开。

暴风雪过後,一切暂时恢复平静,那些「人」又消失了。

尤尔虽然疑惑,却没来得及去深思,因为山米的病情突然恶化,在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抢救後,仍是回天乏术。更糟的是,他还不够时间消化失去朋友的哀伤,就被持枪闯入的安迪挟持了。

听着安迪疯狂的言论,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既然他当初能看到已逝的杰里,或许也能看到刚去世的山米?如果山米在的话,也许就能帮忙劝阻安迪。

尽管他厌恶这个特异能力,但此刻却也别无选择。

他强忍着惧意,专注念想那离世未久的孩子,果真找出一道瘦小的透明身影——苍白的小脸蛋,光秃秃的头,小山米正举着纤细的双臂挡在孩子们面前,哀伤地求他阻止父亲犯错。

「艾隆先生,请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他以旁人都听不到的语量转述山米的话,安迪果然动摇了,对於失去爱子的父母来说,相信「人死後有灵魂」成了唯一的信念。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劝服安迪自首,约翰就插手了这一切,而山米也在见到约翰的瞬间,万般惊慌地消失了。

灾难总算告一段落。

他坐在约翰的病床边,含泪凝视站在墙角的小山米,对方正朝他挥手道别。待那小小身影彻底淡去後,他不禁对生命之脆弱感到哀伤,忽而又想起自己会突然失控的异能,更是一阵烦忧。

「在想什麽?」

眼角的泪水被温柔拭去,尤尔回神望向在身边的男人。约翰充满怜惜的眼神,令他心头一暖,更加确定了一个念头——绝不能让约翰知道他是个怪胎!

之後的几天晚上,他拿着手机上网查询关於阴阳眼的资料。网路上各种说法不一,有人说这是天生的改不掉,有人说可以後天练习,也有人说要借用外物才能开眼,但没一个能够解释他容易失控的状况。

尤尔气馁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快要变回那个阴郁的精神病患了。他揉了揉眼,发现一个无意间点开的网页是全球最有名的问答网站,能让人直接匿名提问,无论是什麽难以启齿的怪问题都有,也几乎都能获得答覆。

犹豫了良久後,他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将长久以来的疑惑匿名送出。他望着「提问成功」的视窗提示,忍不住苦笑了下,对自己是否能得到答案并不是很抱希望。

但出乎意外地,隔天他真的收到一篇洋洋洒洒的答覆。有趣的是,回覆者的名字是个中文昵称,叫「拔个死机」,但回覆他的内容却是十分流畅的英文,文法修辞都比道地的美国人还要标准。

「哈罗!

根据我的探测,你的阴阳眼是属於天生的,而且你还具有一定的感应力,所以当你被鬼魂碰触时,就会感应到他们生前的临死画面。

至於你说的控制问题,我想你应该是意念型灵能者,所以能够随意开关阴阳眼,这是非常少见的天赋,但因为技术还不成熟,所以当鬼魂的磁场过强时,你会被强行感应它们的存在,而无意间启动见鬼能力。

天气变化也会影响到鬼魂的磁场,使它们特别活跃,比如阴雨天。或是有鬼怪在害人时,它们的磁场也会特别强,碰到这种情况时,请尽快避开!

希望以上有帮助到你。

——来自:《拔个死机》」

他反覆阅读这人的回覆,隐约感觉自己就要开启一道未知的大门。至於门的那端到底是什麽,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也不想去接触,他只想要一个平凡简单的人生而已。

想起那害死无辜孩童的女鬼、追杀自己的可怕怪物,以及在暴风雨夜纠缠他的孤魂野鬼们,这一切所造成的心里阴影,让他对非人生物感到十分排斥,尽管他也明白并不是每一个鬼魂都是坏的,至少小山米就很努力想保护他们。

他越想越烦心,对这不平凡的能力也越发厌倦。忽然,一个对话视窗跳上手机萤幕,吓得他立刻扔开手机。

只见上头写的是——「我是拔个死机,你的气息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我可以打开镜头看看你吗?」

什麽气息?那人是怎麽追踪到自己的?

这种莫名奇妙被人监视的感觉,教他越想越害怕,便迅速捡起地上的手机,拔掉电池并扔进抽屉里,再也不敢去看一眼。

事後,他将「不小心」摔烂萤幕的手机还给约翰,十分尴尬地说:「对不起,手机坏了。」

约翰听了,竟瞧也不瞧那破损的昂贵手机,也没过问摔坏的源由,仅是温柔地安慰他:「没关系,我再买给你。」

尤尔凝视总是包容自己的约翰,更加觉得他离不开这个人了。

****

——六个月前,休士顿。

「有人要跳楼!」

当所有人都认定男人要自杀时,尤尔的眼里却是另一个景象。

男人是在一股黑气的拉扯下急速坠落,就在他被摔死的那一瞬间,黑气化成一个红衣女子,将一面画有白字咒文的黑旗子插上他的头顶後,拖出一道半透明的人影。

忽然,女子感觉到尤尔的视线,就转头瞪来,露出腐烂的面容。

「啊……」

一股透心的寒意袭来,尤尔惊骇地倒吸一口气。他连忙闭上眼,紧紧抓着约翰伸来的手,直到车子驶离好一段距离,才渐渐缓过来。

「还不舒服吗?」约翰自然是不明真相,只当尤尔是被自杀的场景吓到,便柔声安慰:「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我们只是刚好路过,你别放在心上。」

尤尔微微扯了下嘴角,低声说:「我知道。」

他偷偷瞄了眼後照镜,确认女鬼没有追来後,就彻底放下心,反手与约翰十指相握,以驱散胸口的寒气。不管女鬼杀人的原因为何,也不管那黑旗子有什麽用意,反正他都不想被牵扯进去,也不想去理解。

想起曾经历过的恐惧,尤尔不禁又往约翰靠近了些,唯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感到安心,尽管对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极力隐瞒的秘密。

然而,从那一天起,恶梦的次数就变得越发频繁。

尤尔几乎每夜都惊醒,醒来後什麽都不记得,却又头痛欲裂。睡眠不足加上心神不宁,令他的精神状况日趋低下,人也迅速消瘦下来。

约翰心疼地为他按摩太阳穴,实在不忍见他日渐憔悴,便提议道:「我明天回诊所帮你开些药,每天睡前服用,也许能让你睡得安稳些,好吗?」

「嗯。」尤尔无力地闭着眼,任由贴心的爱人为他安排疗程。此时,已身心俱疲的他,看不见阴暗处里有谁正轻扬着嘴角。

谁也不知道,真正的故事,才刚要开始。

※※※※※※

後记:

铺陈完毕,下篇正式进入主轴,另一位小攻登场。

by喵芭渴死姬/初版:10.24.2013/二版:05.01.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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