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路夫人辞世,但让群众譁然的却另有其事。
狗二一早依约来到路家,路家的门前早已挤满了人,众人指着门上写有文字的宣纸低声评论。他们说路鸣少爷肯定是疯了,才会把这样的诗文明目张胆地贴在门上;他们说路夫人才刚逝世,还在守丧,少爷却故意弄这麽大的事,分明是不孝;他们说路夫人死前和一个打杂的妇女说了个秘密,她说这一切都是报应;他们说、他们说……
狗二在人群中见着了他师父,他静静地立於门前,正看着门上的诗文,与周遭嘈杂的人声相比,寡言的他看起来像一具雕像。
「师父。」他朝他走近,「发生什麽事了?」
「路少爷写诗,摊上大事儿了。」
「这诗怎麽了吗?」上头的字他大多识不得,「师父,你能不能念给我听?」
他师父看了他一眼,低缓出声:「『乘扁舟满叶,摆渡奈何清。漫漫黄泉路,金兵恶鬼鸣。』,这诗提了满清,咒金兵入地狱,这对清廷而言可是大不敬啊!」
狗二复诵着那首诗,忽然发现一件事,他涌起一股想哭的情绪,泪水覆了他的双眼,在一片视线朦胧中,他在那纸上认出几个字,「叶」、「清」、「路」、「鸣」,两个名字并列在一起,像墓碑上的题字,像生死簿上的注记。
「师父……这诗,是少爷说好要送给我的。」狗二抽了抽鼻子,比着每句诗的最後一字,「我认得那些字,他教过我的。」
经他提示,他师父这才发现诗中蹊跷,他师父睁大了眼,然後叹了口气,回眸看他的目光复杂,隐约带着怜悯。
「看来,这路府的少爷早就想好要怎麽做了,连死都决定要和他一起……」他师父低喃出声,「唉……造化弄人啊……」
「师父,路少爷人呢?」他抽着鼻子问道。
他师父开口正要回答,便见陆家的大门开启,穿着丧服的路少爷双手被官兵捉住,从宅子里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一名官兵顺手撕下门上的诗文,对着围观的群众发出驱散之语:「还围在这里做甚麽?再不走,我把你们通通抓起来!」
听见兵官威胁的话语,聚集在路府门前的百姓纷纷散去,众人走前还不忘瞥一眼路少爷那落魄的模样。
官兵押着路少爷朝他们走来,经过他们身边时,狗二张嘴想呼唤他的名字,却被他师父摀住了嘴,见着这一幕,狗二看见路少爷轻轻地摇了摇头,苍白的面容上牵起一抹凄绝的微笑。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视线尽头。
「师父,少爷要去哪里?他会被判斩吗?」狗二问得忧心。
他师父没有答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道:「莫多想,回家吧!」
「可是……」狗二心思乱如麻,想说的话很多,却因为年纪小而不能准确地描述,「可是,少爷他又有甚麽错呢?叶儿又有甚麽错呢?」
「狗二,这世界本就没有甚麽道理。」他师父话中玄妙,「那是他选择的路。遇上了,选择了,人生就是这麽回事儿。」
狗二似懂非懂地听着,心里还是有些不平,只是这些不平,他不知道是针对谁的、也不知道该向谁控诉。
「路少爷虽然有些疯,但他是个好人。」狗二垂下眸子,「他不该被斩首的。」
「上刑台的,不一定都是恶人。」他师父话语无奈,「但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刀起刀落,迅速地终结他们的生命,让他们少些痛苦。」
「这是刽子手的慈悲。」他师父摸了摸他的头,「你以後会懂的、会懂的……」
师父的呢喃在耳畔回响,狗二没来由地大哭了起来,两行清泪悬在颊上,用袖子擦乾了一回,眼睛又再生出泪一回,如此不断反覆,像是没有止尽。
後来狗二回家,做了场梦,梦中他又回到他第一次上刑场的那天,刑台上的人是叶儿,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