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古風短篇集)古硯磨墨往事舊 — 記蓮(完)

平生公主出嫁翌年,有讣文自外邦来,传平生公主病重而亡,而後,有女穆氏入古刹,着史为己志,是岁,渠成宗元年。

一山静寂,唯有呢喃般的诵经声自山门内传来。

门外有谁步伐摩挲,轻轻地在门上敲了几下,诵经声止,过了一会儿,木门开了个小缝,缝系随着门扉推移而增大,缝中露出一名女尼的脸孔,仍然是旧时那副甜美可人的面容,但目光已是沧桑,长发削落,似是已弃绝万千俗世的烦恼,只专注於己身的任务上。

「穆荷。」他向她道了声招呼。

「任将军。」她朝他浅浅一笑,向他递出一张折起的画纸,「您要贫尼画的图已经画好了。」

「谢谢你了。」他接过画纸,「真不好意思,还要你画宫中的地图。」

「不会,不过将军,你说要谋反一事,可是当真的?」

「君子不出戏言。」他把地图收妥,「夺嫡之争已让府中内外多有冲突,再加上当今皇帝即位後暴虐无道,爱民之心还远不及莲儿公主,百姓心有怨怼,这才给我们有个揭竿起义的机会。」

听他提及离开的那人,穆荷心底不禁一疼。

「莲儿公主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人,难怪消息传来,上官百姓均悲痛不已,亦对送公主去和亲的皇族们有了二心。」

「百姓不傻,谁真正对他们好,他们心底都知道。」穆荷敛下目光,「也不枉贫尼偷偷写些文章流传巷弄街口。」

「那些为公主平反的文章是你写的?你不怕他派人来捉你?」

「有什麽好怕的?大渠律明文规定,国家势力不得入伽蓝。」她看了他一眼,盈盈笑着,「再说了,若他真遣了人来,估计也被将军安排在这里的手下挡下了吧?」

「你发现了啊……」任函清笑得有些尴尬。

「是。将军如此照顾贫尼,贫尼不胜感谢。」她向他行了个礼,「望将军诸事顺利、为民除恶。」

「唉……话虽如此,届时也不知道会被写得多难听呢!」任函清无奈一笑,「史书上大概会留下一笔『任函清弑君,悖逆君臣之道』之类的记载吧!」

「记史就是这样的。写出来的不一定是真的,没写出来的也不一定是假的。」她叹了一口气,话中淡然,「辨其真伪,那是後人的事了,贫尼所能做的,唯有尽力书写当代的真事而已。」

脑海中隐约浮现某人的身影,不论岁月如何流逝,那人的存在仍是她心间的一根刺,拔不得,也忘不了。

「穆荷……你……」

「好了,将军,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吧?贫尼有些累了,想进去休息。」

她刻意地露出倦容,他明白她的意思。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不要太劳累了,知道吗?」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

待任函清离去,穆荷轻巧地阖上了门,她往寺院深处走去,在阵阵诵经声中穿过回廊,来到自己的房前,推开柴门,映入眼帘的是满室的纸张,墨迹驻足於纸上,记载的全是这大渠王朝数十年来的历史,皇族国戚、公主嫔妃、文官武将……众人的生平均记录在一叠又一叠的纸上,这些是她一、两年来的成果,往後需要她书写的东西可还多着呢!

她开了窗,悬起纸张让风吹乾字墨,空出桌面,她新拿了一张纸摊平於桌上,重新磨墨,开始在纸上写下:渠成宗元年,有义士起而伐之,望海清河晏……

娟秀的字迹留墨於纸,暂且搁笔,她朝一方的墙壁上望去,那面墙贴着她最近新绘的图,画作多幅,每幅画的主角却都是同一名女子,黑发雪肌,菩萨般的眉目带着肃杀之气,绝美的姿容仍透着一股清冷的气质。

穆荷离开桌边,轻碰墙上的画作,脑海中浮现许多画面,她对她的好、她坚持己见的凛然、她和她一同相处过的时光……种种回忆在她的思绪中缓缓开展,她没有哭,因她已明白自己终将归向何处。

「莲儿,我已经决定好了。」有谁呢喃出声,「待尘埃落定,我就来陪您。」

成宗十月,严冬,义军攻入大渠首都,大破皇军,渠朝易帜,改为莲朝,以念前朝公主。後有女尼自溺於佛寺莲池,其屍浮起而容貌未改,时节已过夏季,然池中荷莲相继盛放於女尼身侧,颜色艳甚,与雪景互映,时人皆异之。

入女尼室,讶见前朝史册,文笔精妙,事事属实,记之甚详。室中亦有画作多幅,所绘何人?前朝平生公主,上官莲也。视其容貌、神态无一不像,疑是真人居於图纸也!其栩栩如生之态令见者无不赞叹。

众人皆谓:「心中有所念,下笔自成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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