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距离问题,便是苏翩鸿比老翁早动身,待苏翩鸿御剑行至葫芦谷口,老翁却早站在山谷凹口处,仿若已然静候多时。
控剑接近地面,苏翩鸿从剑上一跃而下,脚步有些急促的走到老翁身旁,「先生如此久时日不见,可是有何要事要翩鸿去做?」
像是感受不着苏翩鸿茫然焦躁的情绪,老翁微侧过脸,睿智的眼眸淡薄的恍然云烟轻冉。恰似穿过滚滚红尘阅历无数是非而後,徒留空落的怅然。
「不急,便听老头说个故事可好?」
猛然伸手扣住苏翩鸿的手腕,老翁陡然提气而起,身影瞬闪而过即带着苏翩鸿往当年假魔君事发之地而去。十年光阴流逝,而今那处只余黄沙顺风扫落岩壁,丝毫看不出当年尝经历的种种,旧时寻宝之地的繁盛已然於黄沙寸寸倾泻後淹没在尘埃之下。
步履停歇,老翁蹲下身,脚下踩着之处正是当年假魔君给正道万箭穿心身殒之地。指尖摩娑着裸洁岩地,老翁枯槁的手掌竟是有些不自主的打颤。
没有对上苏翩鸿疑惑的眼,老翁歛起眼眸迳自说道:「此处不仅然为十年前假魔君丧身之处,更是前任魔君殒落之地。」
「……前任魔君,岂不是容儿父亲?」听闻老翁之言,苏翩鸿眼眸立时闪过诧异,这下似是有些理解,当年练想容在见到那假魔君给修真人灭掉时那望过岁月的眼是从何而来。彼时假魔君一事本是顺利解决,可女子笑颜却是那样脆弱,仅为挂在唇角不入心头,想来泰半是与此有关。
「当年,前任魔君天资绝艳,便论正道中仅一人可及,那人……年少便是惊才风华凡人难及,加上其妒恶如仇的性格正是众正道派别中与人推崇的人物。」
老翁话语平淡,却将苏翩鸿领到了沧海桑田的彼端,似是瞧见了给光阴掩藏下,造就而今纷乱红尘的扉页。
「那时,霄光门掌门将一对婴儿托付与那人,那人眼见那还是婴孩的一男一女亦是天赋异禀便收做徒弟,从小便悉心培养那两婴孩,直到那对婴孩长大,这一切,才开始出现变化……」
话音陡然一沉,苏翩鸿讶然的在老翁一向沉稳的声音里听到一丝颤抖,「那年,霄光门掌门在一夜分别召见那人的两位徒弟,似是与那女徒弟说为了要生擒魔君,要她在隔日至此处先行探路。
至於同男徒弟,他则是说出女徒弟的真实身世……女徒弟实为魔君与其爱人所生之女,某次两方争斗时给掌门救了回来,只盼能引导上正途,却不想待长大後,那女孩还是和修魔牵扯上关系,意欲叛出修仙界。」
「这番话说得是真亦假,女徒弟是为魔君独生女为真……可要论当时一无所知的女徒弟要叛出正道却是为假,可偏生的那男徒弟对掌门之语是深信不疑。」
随着老翁话语吐出,苏翩鸿心头好似有股念想隐隐震颤,就要破芽而出,看向老翁的眼眸也逐渐复杂起来。
不知青年心头的思绪,好似沉浸在过往的老翁终究稳住情绪,继续接口说下去。
「那人不知掌门对自己的徒弟说些什麽,想要插手却给掌门一句以大道为重挡却下来,於是,事情就此发生……」
「依约来至此处的女徒弟见到众门内弟子亦不知自己已给包围,直到男徒弟以为自己给女徒弟欺骗而怒火攻心,亲自将利刃送入女子身体里,女徒弟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中了个计。
而魔君找了这些年才终於寻到自己爱女,便不顾属下阻止亲身至此,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能够续命而耗费力气,终给正道灭杀,在临终前,他将自己全身的功力强行度入他的女儿身上,将自己的女儿送上了魔君之座。」
故事听到这里,苏翩鸿脑海中无数画面流淌闪逝,曾经的疑惑正慢慢的揭露出真实却不堪回望的事实。
他曾经不懂,身为前任魔君心腹的左堂主萧瑶光何以与练想容百般作对为难,身为前任魔君之女,练想容上位是天经地义,可修魔核心人士却有些反对的声音持续不断,如今想来,却是恍然。
以前任魔君生命为祭,如此上位的魔君,要曾经如此忠心於前任魔君之人如何能轻易心服?
再提到练想容,他总是觉得练想容有些贪睡懒散的过份,可眼下看来,却是当年後遗症所致。
彼时练想容生命将竭却是硬生给前任魔君拖拉回来,是不可谓没有半毫後遗症。加之当年她本是修仙之体,但挨上情况危急,前任魔君只得给强行灌入精纯魔气,如此不正确的堕魔之法,会让练想容体内的仙魔之气两相冲突,便是时光堆砌,亦然无法让练想容身体回复完全正常。
忆起那白衣翩然的女子,苏翩鸿心头是又酸又痛,随着往事一句句入耳便让青年心头的怜惜再多一分,他总以为女子喜好白衫,却不知应是习惯使然,自幼生长於霄光门之人自是从小便身着门下弟子常设统一白衫。
他,终是太不了解她。
「之後……那女徒弟怎麽了?」话语出口,苏翩鸿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嗓音沙哑的可怕,一字一句都像是呕出来似的,带着力竭後的颤抖。
老翁目光悠远,缓缓直起身,那消瘦的身板显得莫名苍凉,「之後……」
「之後那男徒弟知晓自己竟是给蒙骗做出如此傻事,便走火入魔反倒杀起那些正道人士,而那女徒弟便给修魔堂主郑修趁着乱子给救走,而後当上魔君。」
苏翩鸿不知道自己浑身轻颤着,指尖更是发着冷,只是满脑子勾勒着当时的惨况,同地彼时,此处该是如何的给鲜血铺就出壮烈的悲痛?
「那男徒弟……最後又当是如何?」
随着问句出口,苏翩鸿能看到老翁的全身猛然一僵,话语中竟是依稀透出自嘲,「後来,那人知晓自己的放纵竟引得如此结果,便出手拦下那已然癫狂的男徒弟,用自己全身的功力压制暴走的男徒弟并为其调息,却不想因此被男徒弟身上爆冲的灵力所伤,折损了筋脉,甚至沾染上了魔气,不注意下让魔气沁入心脉,如此,那人一辈子无论功力恁是如何高深都是再无缘登踏仙途。」
「反倒是那徒弟……吸了那人本就已近天劫的功力又给理顺筋脉驱除魔障,便在那人力尽昏迷陷入沉睡三百年光阴之际突破最後关卡,先那人一步成为仙人,而後……呜!」
老翁话语未尽,却是猛然浑身剧痛,顿时口中话语皆转为一声低鸣,流泻而出的是阵阵痛意。
苏翩鸿见状连忙伸出手揽住就要摔在岩地上的老翁,正想问道到底发生何事,却是突然听闻老翁在挣扎间勉力挤压出的低语,「没想到我不直接出手改变竟也不行?我亏欠她这般多,便是成仙,却还是连一分力也弥补不上她……即便我竭尽低调婉转,这会子做的事终是给天道察觉异状,吾私自干涉命运,想来此番处罚不会那样简单……」
挣扎间,伴随着更加剧烈的阵痛袭上老翁,苏翩鸿竟是眼见着老翁身躯逐渐变幻,在最後,眼前那曾经苍老的身子已然变作年轻男子模样,面容更是让苏翩鸿见之只剩下惊愕──那眼眉竟与当年在幻境中所见与练想容相依男子如出一辙!
不等苏翩鸿反应过来,他臂弯间老翁的身影却是缓缓雾化,喘息间老翁只来得及挣扎的吐出一语。
「看来老头我是要被强行传送回仙界,剩余之事我怕是无力再多做什麽,记住我说的话,相信以苏小子你的能耐,自是可以找到真相……」
语落,老翁便完全消失在苏翩鸿眼前,徒留青年一人怀抱着满满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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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他地,於客栈後山丘。
手指掐着一张阵图纸,身前一根银丝虚空飘起,段棠眉目肃然,冷汗沁湿身上衣衫,活像是整个人甫从水中给捞起。
口里喃喃做声,随着段棠的低语,他身前那银丝倏然剧烈颤抖起来,眼见此情况,段棠眼中闪过一抹得色。
──仅差一步,他所布下的伏魔阵便要成功!
而此时,在客栈的练想容正在替郑修带人出去後便闹起空城计的客栈挂上休憩的牌子,虽然心头猛然袭上一抹阴霾,但强烈犯上的睡意让她无暇再多想此念何来。
前阵子她真是太过勉强自己,看向自己白皙的手心,练想容感受着自己体内有些混乱的灵力不禁吁出一口气。
看来要完全调理完自己的灵力怕还是要一段时间。
这样想着的她却是不知,风波就在不远处,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