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从窗口洒在霄子珏身上,他苍白无力的形容及一头白发就像是要消散在世上一样淡薄,如此,那手掌欲取物而爆起的青色血管便愈发明显。
苏翩鸿脑中迅速闪过秘笈内容,除了先人留下的随笔心得外上头一乾二净,仔细思虑後确定并无任何不妥的部分他便伸手到衣襟内掏出秘笈双手奉上,「师父,便是此书。」
霄子珏一见此书猛然从椅子上站起,眼中浓浓的惊讶怀念便是额前散发也掩不住分毫,焦灼的让苏翩鸿捧着书的手有种被灼烧得错觉,「师父?」
「……给我。」霄子珏迳自上前,接过苏翩鸿手中的秘笈,他脸有一瞬间的抽动,眼中停滞的时间蓦然开始流动,「这便是缘分吧?……於你之前我曾收过两个徒弟,那年我分将两种不同的修炼功法交托给你那两个师兄师姐,这秘笈便是我交与你大师兄的那本,上头注记的字迹也和你那大师兄的毫无出入。」
「当年你大师兄最後便是消失在密林内,想来被你拾得这秘笈也算是你大师兄想要我收你为徒也不一定。」
听出霄子珏话语中开始带有情绪波动後不由流泻的悲痛之意,苏翩鸿小心的问:「听师父的意思……师兄他?」
霄子珏枯瘦的手指摩娑着泛黄的书面,良久,他再度出声语音复而结成冰面,又是淡漠无涛,「你大师兄消失了……许是走火入魔许是成仙,到底如何为师也不知晓。」
垂下眼,苏翩鸿算是知道为什麽这人会狼狈自此,怕是跟他那无缘的师兄之事大有关联。
只是为何这秘笈会在老翁手上?难道那大师兄之所以消失和老翁有关,所以老翁才会被修真界驱逐?
谜团渐大,苏翩鸿总有种事情没这麽简单的预感,却又理不出任何头绪,只能强压住心头对於真相的不安。
「罢了,这些事便是不说也罢。」重新坐回椅子上,霄子珏让苏翩鸿磕头正式拜他为师後搀扶起他,眼中不带任何情绪好似只是宣布些什麽,「你便在那左二间住下吧,左一间是练功室,除去里头的书册你莫动,其余法宝灵丹你自己斟酌着用,没了再哨我一声,其余时刻若没紧急事莫来烦我。」
从一旁散落桌面的书册中抽出一本,又从自己腰间取下一块玉牌,霄子珏将两物一同交於苏翩鸿後交代,「你暂且按着这书上的东西练上,我瞧你浑身气势尖锐定然为剑修,这剑谱够你练上一段时间……过些时日我教你掩蔽自己气息的术法,你浑身剑气不懂收敛过於明显,不久那些长老掌门便会看出有异,让人知道你是带着功底入门的并不是好事,只会徒惹他人眼红。」
「至於那御剑之术我瞧你周身气势判断出你的真实功力,想来你怕是早已习得。在这修习一阵子不会让人觉得你学习太为快速而过於突兀後,那腰牌拿着你便可随意进出入山大阵。」
接过霄子珏递来的东西,苏翩鸿再度一拜,话语崇敬,「多谢师父!」
看着苏翩鸿这般作态,霄子珏也不知想到什麽,一双眼眸空茫朦胧的将焦距飘向远方,这一瞬间,苏翩鸿竟觉得霄子珏这时的表情与那时练想容在寻宝胜地时的表情十分相像。
那水晶珠似的眼都不知飘向何方,笔直的穿过一切,到了他人所到不了的遥远地方,只注视着那人。
那遥远的目光在时间的另一端,倾尽全力苏翩鸿也碰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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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翩鸿在霄光门里几乎是闭门不出的状态,除了修炼便是修炼、闭关之外还是闭关,而霄子珏也不曾同他多说什麽,只会在丹药用罄之际补上新的,除了一些日常问候外两人便再无互动。
苏翩鸿是懒的说,霄子珏是不想说,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就跟一个人独居的状态没有差上许多。
这日,当苏翩鸿正打算进入练功室时霄子珏却突然出现在他身前,枯瘦有如树枝的手指轻轻的指向紧阖着的木门,「那个人又来找你了,不见?」
苏翩鸿神识向外一扫,门外一女子驻留,手指正紧张的绞着裙上的衣带,贝齿摧残着下唇,只差一息便会给咬出血。
收回神识,苏翩鸿脸色毫无动容,反倒眼中流过一丝不耐,「不见,来几次都不见。」
自从知道苏翩鸿被何人收入座下,秦紫鸢便不时在处里完自己的事务後来到此处想要和苏翩鸿见上一面,可每一次都是铩羽而归,空待於门外不得其入。
霄子珏见苏翩鸿好似完全没有要见人的意思也没什麽表示,只是点头就算略过这个话题,「要见不见随你……你眼下进入霄光门已是五年吧。」
「是的。」五年了,他与练想容未曾见过面,有时想到那总是慵懒的女子苏鸿便会怪异的心头抽动,不知这情绪从何而来,苏翩鸿只能不断压制这心情,可往往越是抑制,下回午夜梦回之际反扑便越是强烈。
他知道,总有一天,当一切爆发开时这莫名的心悸便会怎样也收不住,他惧且忧,太过强烈的情绪他陌生无知从没学过如何控制,他只怕会伤到他的师父。
无从探知苏翩鸿杂乱的愁思,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册,霄子珏交与苏翩鸿说道:「这书你练完第一式便可外出,想来眼下不少与你同辈入门的也早已掌握御剑之术,只是还无法自如穿过入山大阵……此时你便是得以得到我许可及自由通过入山大阵也不算是太突兀。」
只待苏翩鸿接过书册霄子珏便转身离去,苏翩鸿看着他的削弱乾瘪的背影突然悠悠一叹。
霄子珏这人虽然未曾直接教过他什麽,可那股子仔细劲却是别人难以模仿的,想来在他性情变的如此冷然前定是一位很好的师父。
推开有些阴沉黯淡的练功间房门,苏翩鸿眼角扫过角落边霄子珏不准他碰触的卷轴,沉思片刻,还是断了自己翻动的意念,专心练起功。
而秦紫鸢便如过去五年一般,在苦等却毫无人理会下在日头偏西时回到自己外门子弟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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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流逝毫无踪迹,一日一日尚是未觉,可一旦生活多出了盼头期望,便是分分秒秒显得难熬。
三个月後,终於练就第一式的苏翩鸿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急急的奔出练功房,连撞倒了一旁堆叠的卷轴书册在地也不自知,就这样闪身而去。
重新踏上飞剑,这五年来终於快要碰触到元婴期的苏翩鸿将自己周身的气势用霄子珏所传授的方法压制在融合初期,即便如此,也叫那些掌门长老一阵欣慰,直说此子可教也,天赋不得小觑。
御剑穿过入山大阵,苏翩鸿直直地向着寻宝胜地而去,狂风搅动他的一头青丝,藏青色的衣袍翻涌欲飞,凌乱的妆容便如他此刻起伏的心思。
五年了,要再见面的心情让青年有些踌躇,一丝期待一丝退缩,时间既带来思念也会带来陌生,莫名的,他竟对重逢有些惧怕,怕伊人再见已非过往那般。
飞剑在接近目的地时缓缓下降,苏翩鸿抚开自己有些散乱的发丝,眼中是无法抑制的不安。
到了五年前的旧地,苏翩鸿先是在一处偏僻的地方下了飞剑再一路跟着人群向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酸酸胀胀的,好像食物咽到一半卡在喉头,有种憋住动弹不得的感觉。
无意识的随着人群移动,最终,他就给拐到依照走在他前面的人和他的友人聊天时所提及的这附近最大的一家客栈。
苏翩鸿顿下脚步,犹记五年前这里还是一无所有的荒地,怎料今日已是如此繁华的一景。
他蓦然想起当日女子曾言要开一家大客栈,这样的想法一起,脚步便不由自主的踏入敞着的客栈大门,目光在客栈里游了一圈,便见客栈给打理的井然有序、有条有理,定然不是懒的理事的练想容能弄出来的。
正要转身离去,身後的柜台方向却突然有人出声唤住他,「这是……少主麽?」
因着苏翩鸿身为练想容唯一弟子的身分,魔修中人皆将他视为下任魔君,口头上便也唤其为少主。
许久未曾有人如此叫唤,苏翩鸿顿住身子,片刻後才回过身,眼中便映入许久未见的人。
「许久未见少主,少主可好?」来人便是魔修中偏向练想容阵营的魔君座下二把手右堂主郑修,见到苏翩鸿惊讶的看着他,郑修便笑笑的自己解释起来,「这期间少主不在君上身边怕是不知道,君上五年前将我唤来此处让我在此处起一家客栈,说是要大赚那些正派的钱……结果这客栈起了也赚了不少,君上却当起甩手掌柜,整日里窝在後院晒太阳也不出来,让我不能离开这里处里一些事务,事情可是积了不少呀。」
听郑修这样说道苏翩鸿也能理解这客栈何以不会变成自己以前想像的鬼屋,原是管事大权练想容一滋溜就脱手扔给了别人,自己悠哉去。
「右堂主这客栈是你管事,那我师父呢?」苏翩鸿眼瞳在听到郑修的话後紧缩了下,心头不自主的有些忐忑,就怕今日碰了场空。
郑修没发现苏翩鸿紧绷的情绪,伸手指向通往客栈後院方向的一条通道便说,「君上便在後院躺着歇息,少主可是要去找君上?」
「嗯。」苏翩鸿有些恍惚的应了郑修一声,身影便向着那後院而去。
客栈後院是专门围起来让自己人歇息的范围,苏翩鸿一路走过去路人是越来越少,最後,终於在後院屋舍旁的静谧花园内发现一道让他难以忘怀的身影。
只见团簇锦花中一女子慵懒的整个人瘫在躺椅上,素洁白衫依旧,精致娇颜如故,散落一身的墨发在日光下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垂落面颊半掩着那白皙到在日光下几近透明的肌肤。
苏翩鸿上前接近女子,女子似有所觉,紧闭的眼帘向上抬起一个小缝,在见到向她走来的身影时眼眸划过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喜悦光彩,「小鸿鸿?五年了你可终於想到要回来呀!」
五年几乎没在两人面容上造成什麽不同,修真人不知岁月,在这时苏翩鸿算是真正体会到了。
青年迳自走到女子身边,看着女子就如五年前一般的狡猾笑颜,蓦然,连他自己都反应不过来,便是一个抄手将女子密密的拢到自己怀中,浑身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好似在黑暗中长跑过後终於在前方找到一盏明灯,青年高挂的心这才回到原位,「我回来了,师父……容儿。」
女子的眼波一瞬间颤动起来,那波涛汹涌之势竟和青年有几分相似,可不同於青年任其发展,直至浓烈到眼眸再也无法隐藏直直的让女子感受到,女子仅是一瞬的动摇,便又回到以往的那慵懒模样。
垂在身侧的双手犹豫片刻终是没有抚上青年的後背,而是紧握成拳。
「回来,便好。」
五年後的初见,女子用一如以往的声音这样说道,进到青年耳中他虽高兴女子并未因五年空白疏远自己,可更多的,便是突如的空虚,好似有种名为贪婪的巨兽正在咆哮着什麽,直叫得他心头胀痛不已。
似乎,师父还是师父,而他却已经不想再当她的小鸿鸿。
往往,越是无从控制的心思便越是让人慑得慌,人心,便是如此。
身不由己,心,更是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