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竞伦离开了，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那也不是现在的重点，我和卢志良面面相觑，他朝我挤眉弄眼，甚至伸手推我，自己则往後缩，把身躯藏在柱子的斜影中。
这不是俗辣，什麽才叫做俗辣。
我莫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然後迈出步伐，朝着石阶上那抱膝蜷曲的身影前进。
「孙嘉甯……」
这件事如果要找个人来负责，我绝对有那一份责任的，毕竟，我没有阻止她，让她像飞蛾扑火般壮烈牺牲。
「你来这里干什麽？」
「呃……」
「来看我笑话的？」
怎麽可能，我是被卢志良紧急通知才火速赶来的啊！但现在把卢志良供出来孙嘉甯只会更火，而就在我因为不知道该怎麽答而沉默时，孙嘉甯猛地站起，回首用一对发红的眼睛狠狠瞪着我。
「我被彻彻底底的拒绝，还被狠狠鄙视了，怎麽样？很可笑吧！」
我曾听孙嘉甯说过她的经历，从小的模范生、班长，演讲比赛常胜军，师长眼中一等一的好学生，之所以会读我们学校，是因为她那超有个性的姊姊当年也是放弃名校资格而选择这间离家较近的普通高中，最後风风光光上了政大，孙家两老希望二女儿也能复制成功案例，也没把她的意见当回事，就擅自帮孙嘉甯决定了她接下来三年的人生。
孙嘉甯全科补习，在台北最有名的升学补习班，除此之外，她还得上多益英文课，因为她的姐姐就是以多益九百多分的成绩推甄上政大的，凡是大女儿有的，孙家父母自认公平的把一样的东西全塞给了二女儿，却从不问那是否是她想要的。
孙嘉甯从没在我面前抱怨过什麽，我总以为她是心甘情愿，但石竞伦的话却一语中的，揭穿了她的伪装，才让孙嘉甯显得如此狼狈。
「对不起。」
伤害已然造成，我不想多为自己做辩解，只能认命道歉。
她依然瞪着我，眉宇因为我的道歉而锁得更紧了。
「你没有把关於他的所有事告诉我对吧？你选择性的透露资讯给我、误导我，等我真的告白了才一副『我早就提醒过你』的嘴脸，元幼荷，你真是挺会做人的啊？」
「我没有这个意思！」纵使我决定承担责任，但也不表示面对不实指控还得默默承受：「只是我第一次看你这麽高兴，第一次对某人产生喜欢的感情，所以我才没有阻止你……」
「所以你就打算让我看到他残忍的一面，好彻底打碎我的妄想？」
「……没错。」
我终於直视她的怒意，语气不能再肯定。
「你承认了？」
「在我眼里，你对石竞伦的感情，更像是崇拜而不是喜欢，石竞伦敢於跳脱框架，所有人都拿他没辙，所以你总是用十分憧憬的眼神看他。」
一直在孙嘉甯身边的我目睹了一切，在我看来，她从来都是用一种疯狂信徒的眼神看着石竞伦，石竞伦是很酷没错，甚至敢跟那些让我们惧怕无比的不良少年交涉，可是在那背後，石竞伦的苦衷，可不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健全家庭的孩子能够体会的。
「但是孙嘉甯，石竞伦不是神，是和我们一样的一般人，只不过每个举动背後付出的代价我们看不到罢了，我没办法支持你，因为你从一开始看石竞伦的眼神就是错的，但任凭我怎麽跟你说，你都不可能轻易改变想法，所以我只能让你看到他最原始的模样！」
说出这段话的我，不禁想起了臭脸先生，他跟我说，他不是男神，他特别不堪，喜欢上他没什麽价值……
我才知道，原来把一个人神格化，实际上是最不负责任的行为。
我得看见真正的臭脸先生，才有资格再对他说喜欢。
彻底醒悟的我大吸一口气，一股脑的把憋在心里已久的话给吐了出来。
「让你受伤，我的确有责任，我愿意道歉，可是，这是凭我的智商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如果孙嘉甯想跟我绝交，那也只能接受，因为这就是我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的代价。
孙嘉甯盯着我思忖许久，眼中的火气随着时间慢慢消退，然後，她露出了笑容。
「你的胆子变大了。」她轻呵一声，语气不浓不淡：「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挺看不惯你装弱的样子。」
「你人缘好，不管男生女生都能迅速混熟，父母也从不给你压力，和你打打闹闹的就像朋友一样，却成天听你抱怨、说自己可怜，我觉得挺厌烦的。」
「呃，不好意思……」一句句一针见血的数落，我只能摸摸鼻子接受，同时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不知足了？
对比身边的人，臭脸先生、孙嘉甯、石竞伦……我是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个，虽然平凡，却活得最自在……好吧，我就是个不知足的傻子，对不起。
「看来被臭脸家教鞭策一番後，你挺有长进的呢。」
孙嘉甯见我如此乖巧的接受，什麽火气都消停了，她伸了个懒腰，总算释然了。
「放心吧，补假完我会满血复活的，别忘了我可是孙嘉甯喔。」她眨眨眼睛，虽然还是红红的，眼神已像往常一般充满自信。
这才是我认识的孙嘉甯嘛！
「喔对了嘉甯，还有一个人也很关心你……欸欸欸卢志良你跑什麽？过来！」
视线精准捕捉那仓皇逃离的身影，我赶紧喊着他的名字，让卢志良插翅难飞。
自知逃不过的他顿下脚步，好一会儿才肯认命的走过来。
孙嘉甯看着他畏缩的模样，故意板起脸孔道：「怎麽样？我被拒绝了，你可以尽情嘲笑我了。」
卢志良没有哈哈大笑，他低着头，用尽全力把别扭的心里话给挤了出来：「是、是他没眼光，看不上你！你用不着放在心上……」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後甚至听不见了，真是个没种的俗辣。
孙嘉甯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英雄所见略同啊。」
孙嘉甯说，补假完要让我看到满血复活的她。
星期二一早，她踏进教室，我差点要把「你谁啊」这句话脱口而出了。
「嘉甯……」周筱蕙半张着嘴，就跟我一样吃惊：「你剪头发了？」
「是啊。」
我说大姐，你剪头发就剪头发，干嘛剪这种男孩子一般的发型啊？形象落差太大了吧！
我望向男生们，他们的表情用「惊吓」来形容更为贴切，而其中的例外就是卢志良，他微微笑着，丝毫没有为孙嘉甯那头及腰秀发感到惋惜，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了。
「挺好看的。」陈郁荞用双手比赞。
「谢谢，我也这麽觉得。」孙嘉甯笑着回应，接着忽然朝男生堆喊了个名字：「林仁翰！」
「是、是！」被点名的林同学惊得耸起肩膀，顿时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大哥……大姊，有什麽吩咐？」
「我想买把木吉他，你有推荐的吗？」
後来，孙嘉甯跟我说，她跟父母争取把多益英文的课给退掉了，她说想学吉他，父母不同意，所以她打算靠自己的力量，看着教学影片及书籍摸索，或是混进吉他社社课和他们一起练习。
孙嘉甯是个很聪明的人，我相信凭她的智商，靠自己也能行。
看着她在努力摆脱姊姊的影子活出自己，我真心为她高兴，同时，也开始认真思考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事。
也就是，关於喜欢臭脸先生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