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按照计画进行,她补上了倒数第二个名额,如愿坐上了通往大兴城的车,和即将被押送至都城的劳役一同出发。
十五年前,爹娘也是搭着这样冰冷的铁板车离开。路边也依然有无助的婴孩失神地坐在街上流泪,相同的悲剧总是不断上演,快乐的片段却总是稍纵即逝。
谁对了?
谁错了?
伸手,颤抖着碰触窗上凹陷的蛀痕,是否,十五年前,他们与自己坐上的是同一辆车?是否,押送他们的一样是这群粗鲁豪放的边塞莽夫?回忆只余模糊的轮廓,往日美好只剩片段的思念。
这些年来,为什麽,没有音讯?
回答她的只有越发凛冽的秋风和达达作响的马蹄。
「停车!」带头大哥的大喝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顺从的跟着其他的舞妓一同下车休息,围着营火,众人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吃饭。
现在,张蓉和其他舞妓画的是同一种浓妆,加上夜色的掩护,此刻,确定安全。
「姑娘,旁边有人吗?」一个清隽的少年坐到了她的身边,颀长的身形让张蓉不禁看出了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表示同意。
「你也是燕云镇的人吧!敢问先生贵姓?」张蓉转头避开少年爽朗的眼光,赶紧找个话题。
「姓张。」这个人不大多话,倒也不像舞坊里的公子们一般贫嘴。
「这麽巧,我也姓张,算起来应该是你的妹妹。」张蓉赶紧下拜,戒备着拒绝了任何追求的可能。
「那,排行呢?」眼看少年愣了一下,她赶紧又问了一句。
「第三。」年轻人有些木讷,除了回答她的话,没有再挑起话题。
「那我以後就叫你三哥吧!」张蓉开心地说,没来由的。
「好呀!」三哥嘴角微微一扬,还是没有多说甚麽。
「嗷呜--」夜深了,一声狼嗥挑起了所有人敏感的神经,张蓉迅速坐起身子,紧张地向四周张望,却甚麽也没发现。
领头的士兵一把抓起了身边的佩刀戒备着,四周的女人开始了七嘴八舌的罗唆,三哥皱了皱眉後,掏出了怀里的打火石。
一小撮火光在诡谲的气氛里霹雳啪啦地燃烧着,但狼嗥之声却愈来愈接近,领头的士兵感觉情况有异,迫切地想离开这个可怕的所在,招呼所有人上车後,拿起鞭子一抽就要走人,但马儿被狼嗥声吓得直乱跳,根本不受控制。眼见狼群逐渐逼近,马车却一直在原地打转,大家都开始慌了,有的人开始跳出车外逃跑、有的人挺身而出驱赶狼群、甚至有人将同伴推出窗外,想引开狼的注意後伺机离开,周围乱成一团,只剩张蓉一个人还待在车里,不知所措……
「快走!」窗帘忽然开了,三哥一把拽着张蓉就往外跑,四周都是熊熊的火光,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甚麽,张蓉虽然也很紧张,却也不忘从地上抓了一支火把防身。但这显然是多虑了,狼群的焦点全在士兵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
两个人拿着火把,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终於,天亮了,骇人的漆黑在雾霾中渐渐散开,鱼肚白的亮光轻轻舒展,金乌升起,又是个美好的晴天。
张蓉吁了一口气,慢慢停下匆忙的脚步,而三哥也随之驻足配合她的缓慢步调。
对视一眼,想起劫後余生的轻松和刚才的荒谬,不约而同地,两个人都笑了出来……
半晌,才连忙意识到双方的手还互相握着。避开彼此的眼神,两人松开陌生的安全感,一种尴尬横亘其中,张蓉的眼睛,不自觉地飘向了别处……
「身上有钱吗?」三哥不好意思地问,双眼直视地面,没有看她。
「还有一点。」张蓉依旧留了个心眼,虽然拿出右边口袋里的十文铜钱,却没告诉他另一边的口袋里,装的是三两黄金。
「连吃早点都不够呀……那我们该怎麽回家呢?」三哥沉吟着。
「你不打算归队了吗?」张蓉吓了一跳。
「都已经离的这麽远了,你还想回去那儿,以色相取悦王公贵族吗?」三哥皱了皱眉。
「但我也不想回燕云镇了。」张蓉黯然地说,即使还残了点眷恋,倔强的脸上却有着斩钉截铁的绝对。
不想再被过去的悲惨束缚,也不想再被男人当成附属。
生活不应该只有眼前的苟且,她想要的是一份绝对的自由和尊重。
「那我们该去哪呢?」三哥问。
「走到哪,算到哪吧……」张蓉也没有答案。
「十文钱呀……」三哥喃喃自语着,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