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穆宇拾起地上的背包往肩上一甩，然後朝我走过来。这突然的举动让我摸不着头绪──他其实可以站在原地继续数落我就好了、干嘛靠近？
他在我面前停下脚步，站姿跩一个二五八万的。
「你看过自己跳舞的影片没有？又或者说，你看过镜子里的自己跳舞的样子吗？」
这家伙在语无伦次什麽？我不耐烦，「你在说什麽废话，当然有。」
「既然有，那你为什麽看不出来？」他微微弯腰，只为了平视我的眼睛，「你太沉迷於技巧，但跳起舞来却很空洞、没有感情，你知道吗？」
如果简穆宇说这话是为了让我脑袋当机，那他成功了。
什麽叫跳起舞来很空洞？这家伙说话还能再抽象一点吗？
「大专盃预赛前，袁尚禾问过你一个问题，当时你没回答，不如现在回答吧？」他突然顿了顿，我却莫名为这一小段空白感到害怕，「你……为什麽加入舞社？」
「我……」我为什麽加入舞社？当然是为了打败徐思颖，证明我自己啊！
「我从段淳雅那里听说了你和徐思颖的瑜亮情结，」简穆宇打断我，自顾自说。他似乎根本不想听我的回答，又或者是，他早就知道正确答案。「所以你之所以从小到大学舞、跳舞，甚至到现在加入舞社，都是为了报仇？为了证明你比她强？」
我目瞪口呆。他的解释甚至比我自己能说出口的更精简、更正确。
很好，我姚静敏一世英明，居然会这样呆站着任他数落十几分钟。更扯的是，明明被骂的是我，一脸受伤神情的却是简穆宇……是怎样，我为了雪耻而跳舞很对不起他吗？
「姚静敏，」听到他叫我的全名，眉心反射性跳了一下，因为他从来只有在准备要骂我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喊我。「你能摸着良心说自己跳舞是因为『喜欢跳舞』吗？你能吗？」
奇怪……为什麽我觉得这个问题某种程度上重击了我的心脏？
我能吗？我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想了半天……我好像，不能。
至少，那不是支撑我学舞这麽多年的最大原因。
於是我的沉默给了简穆宇恼怒的理由。
「你真的让人很失望。」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像是在控诉什麽，「不只是我，所有因为喜欢跳舞而跳舞的人、还有那些喜欢跳舞却不能跳舞的人……你的存在，让人很失望。」
他的眼神既愤怒、又沉痛，我本能为了不示弱而直直回看着他。
说实话，有这麽严重吗？就我这麽一个平凡的女大生，不过是学舞的理由比平常人怪了一点，他却说的我好像对不起社会大众，至於吗？
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好生气，气到让我觉得对我最失望的其实是他，跟别人都无关。
於是我冷哼一声，「你言过其实了，我自认为影响力没那麽大。」
下一秒，世界整个安静了，好像我说了什麽无药可救的话一样。
看来我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要不然简穆宇的表情怎麽可以因为我的一句话改变得这麽彻底？本来他脸上有愤怒、有失望，还有很多复杂不可解的情绪，这一刻却什麽都没了。他的脸就像一副人皮面具。
「你想怎麽做，是你的自由。」他又恢复了淡漠的口气，并且转身欲走，「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再也别跳舞。」
OK，本日最荒谬……他叫我不要跳舞？
数落我、在众人面前给我难堪，甚至取消我表演的资格，这些我都能接受，但叫我再也不要跳舞？这不是蛮横不讲理是什麽？
「能不能，不要再侮辱我的梦想了？」离开前，他说。
＊
期中考周，莫名下了一整个礼拜的雨。
我用课本遮住头顶，快步跑下斜坡後再溜出学校侧门，到对面的便利商店躲雨。
有一种没带伞的理由叫做「早上出门没下雨」。我淋得课本湿、鞋子湿，包包也全湿，而且还饿得要死。距离四点最後一科考试还有两个小时，我决定去经常光顾的韩式料理店填饱肚子。
雨下得正大，我虽然人就在便利商店里，却不想买伞。
对，因为我一点都不想跟这场大雨妥协，尽管它已经困扰我好几天。我想，要是我死後被解剖，科学家应该可以从我血液里验出一种特殊物质，名叫「我不服输，我就是不服输」。这就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什麽我总是跟生活中的人事物对着干。
我站在便利商店的屋檐下，正考虑要等雨小一点再离开还是现在就拔腿狂奔，一个人举着黑伞停在我面前。他把伞面微微往後仰、露出脸来──是袁尚禾。
他看着我，笑得特别灿烂：「抓到逃课的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