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一向不是太好,做事情总是忘东忘西,但唯独第一次跟何岳见面的场景我印象特别深刻,而且随着时光流逝,越渐清晰。
那天艳阳高照,正值一年四季中最热的七月中旬。我和妈妈刚从超市买完东西回来,并撞见拖着行李、正要进门的何岳和他妈妈。
从年初开始,我家旁边便一直在工程,原本荒废已久的铁皮屋变成了一栋如同城堡般漂亮的洋房。虽然房子跟四周的普通民宅有点不搭,却也好像提升了社区的水准。
「哎呀,是新邻居吗?我还想说房子盖好这麽久,怎麽都没人搬进来。」妈妈自言自语着,并看向我,「妹妹,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我不要⋯⋯」我摇头。
马上就是麻辣鲜师播出的时间,我才不要错过!
不过妈妈却完全不理我,硬是把我拖去认识新邻居。
「嗨,我是住在隔壁的孙太太,你们是新搬过来的吗?」
「你好。」女子一笑,「嗯,我们前几天才刚搬过来。我姓何。」
我当下第一眼看见这个阿姨的反应是,哇,好有气质!
她留着一头短发,身上穿的衣服很时尚,笑起来也很优雅。
接着,我注意到阿姨旁边的男孩,年龄看起来跟我差不多。
他穿着一件吊带裤,身高跟我差不多,有着一双浓眉和圆圆的大眼,虽然双颊带着未退去的婴儿肥,但看得出来五官很端正,是个小帅哥。
「这是我儿子。」阿姨摸了摸他的头,「今年要升小三。」
「跟我们家妹妹一样大呢!」妈妈笑,「读华英国小吗?」
「嗯。」
「太棒了!以後他们可以一起上学,交交朋友也不错。」妈妈似乎聊开了,并一把将我拉过来,「永婓,跟哥哥打个招呼。」
我皱眉。明明同一个年级,为什麽他是哥哥?
我看着他,没有动作。
我讨厌男生。
我们班上每个男生都很幼稚,有事没事就爱捉弄我,而且看起来都脏兮兮的。
虽然他看起来很乾净,感觉也没有像班上男生一样讨厌,但也许是因为我平时都跟女生玩的关系,我突然不知道该怎麽跟他互动。
然而见我没反应,他主动伸出手,「我叫何岳,请多指教。」
他灿烂一笑,大眼眯成了月弯形。
一瞬间,我感觉到双颊突然开始发热,我想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了。
看着他停在半空中的手,过了半晌我才慢慢回握住他的手。
「⋯⋯我叫孙永婓。」
然後,我看见他嘴角的弧度加深。
何岳的笑容,从那刻便深深烙印在我脑海中。
小学三年级开学日那天,何阿姨因为音乐教室刚开幕忙不过来,所以拜托妈妈带我跟何岳一起上学。
「永婓、何岳,你们要好好相处喔。」妈妈摸了摸我跟何岳的头。
「嗯。」我看了何岳一眼,并自顾自地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我跟何岳都被分到三年五班。妈妈叫我要好好照护何岳,这让我觉得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他妈妈,正确来说他年纪还比我大,怎麽会是我照顾他?
由於学校不大,班上一半的人过去两年都和我同班,所以我很快便和班上的人打成一片。偶然瞥了何岳一眼,只见他坐在教室角落的位置上,一个人安静地读着小说,看起来有点孤单。
不知道为什麽,我心里多了一丝罪恶感。
毕竟他最近才搬来,我是不是应该帮助他融入班上?
不过由於当时正处於男女分明的年纪,感觉如果我突然跟何岳示好,有点奇怪和尴尬,所以最後我决定假装视而不见。
放学时,我看见何岳一个人站在校门外,看起来是在等人,反正我们也没有约好要一起走,於是我便自己回家。之後的一个礼拜都是这样,何岳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书,放学一个人站在校门口等人。
「你怎麽没有跟何岳一起回来?」某天放学,妈妈一脸惊讶地问我。
「为什麽我要跟他一起回来?」我皱眉。
「因为你们是邻居啊!不是叫你好好照护何岳吗?」
被妈妈责备一番後,我才知道原来我应该要跟何岳一起回家,所以隔天放学,我一路跟在何岳身後到校门口,但正当我打算出声叫住他时,一个肥胖的身影却突然挡在我跟何岳之间。
定神一看,是我们班上的小胖,昵称出自於他那肥胖的身材。
「你是笨蛋吧?」我听见小胖用着嘲讽的语气对何岳说道。
然而,何岳只是两手抓着书包的肩带,皱着眉头看着小胖,没作声。
「你讲话怪腔怪调的,连国字都不会写,你根本脑袋有问题吧!我们才不跟笨蛋玩!」语毕,小胖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往何岳身上扔去,「大、笨、蛋!」
天啊,也太脏了吧!
我是指小胖从地上抓沙的动作。都不怕细菌吗?
更扯的是,何岳居然完全没有闪躲,就这样站在原地不动任小胖攻击,而发现何岳不会反击,小胖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头。
看见这一幕,我吓了一跳。
要是打到头的话,不是真的要变笨蛋了?
眼看小胖就要把石头丢出去,我一急之下便拿起手中的HelloKitty雨伞,上前用力往小胖的屁股打去。
「好痛!」小胖大叫。
见状,何岳终於有的反应,整个人後退了一大步,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搞什麽!这胖子拿沙丢你你都没反应,我好心出来救你,你怎麽反而一副被我吓到的样子,好像我才是坏人?
「孙永婓,你干嘛打我!」
「我⋯⋯」我结巴了几秒,接着理直气壮说,「我看到你欺负何岳!你不但拿沙子丢他,还骂他是笨蛋,我只是路过拔刀相助!」
「我、我怎样,关你什麽事啊!」小胖大声说,并作势要拿石头丢我。
见状,我反射性的抱住头,然後开始大哭。
假装大哭。
「我要跟老师说你欺负我,还想要打我。」我用着哭腔说道,见状,小胖不禁紧张了起来。
忽然间,我们周边多了许多围观的人,最後小胖丢下了一句「我讨厌你们」,然後快速跑开现场。
等小胖离开之後,我抹去脸上刚才硬挤出来的几滴泪水,走到何岳身边,「你为什麽都不回嘴?」
他似乎依旧处於惊讶的状态,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其实⋯⋯我听不太懂他刚才在讲什麽。」
听不懂?我皱眉,他该不会真的是笨蛋吧。
「我刚从美国搬回来。」他低头,小声说,「有些时候大家讲话讲太快,我会听不太懂⋯⋯我没学过注音,国字也看不太懂。」
我愣了愣,「你在美国长大的?」
「嗯。」他点头。
我眨了眨眼,好酷喔。
「那你为什麽会搬回台湾?」
「我也不知道。某天我妈就说要搬回台湾,没有说为什麽。这是我第一次回台湾,我对这里很不熟,也不太敢跟班上的同学说话。」
看着他有点失落的模样,我突然觉得很愧疚。
「你放学是在等你妈妈吗?」
「嗯。」他点头,「因为我还记不得回家的路⋯⋯可是我妈很忙,有些时候要到五点才有时间来接我。」
五点!那离放学都快要一个小时了。
我沈默了几秒,然後拉起他的手,「走啦。」
「去哪?」
「回家啊。」我理所当然,「我们不是邻居吗?以後一起走吧。」
听我这麽说,他眨了眨大眼,「谢谢⋯⋯」
「谢什麽啦。」
何岳笑了笑,「还有,你刚才好帅喔。」
看着他好看的笑容,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女生耶,帅是用来形容男生的好吗?你的中文要多加强。」
我避开他的眼睛,怕他发现我脸红了。
我记得,那天我们的手到回到家前都没有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