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遺症 — chapter 7 葬禮 (5)

等陆爸爸的後事一切都结束之後,陆振宇也开始恢复正常上班。

易渺把某天在陆振宇家借走的伞拿给何存律。

「今天不会下雨。」何存律说。

「帮我还给陆振宇。」易渺笑着说。

「你们不是天天上班都会见到面吗?」

「我知道你想关心他,但找不到好的时机,现在这把伞就是一个藉口。我脑子不好,只能想出这种办法。你们都认识这麽久的,应该有点表示,不是靠我传话就当没事了。」

何存律愣了愣,把伞接下。

约陆振宇出来,还给他的时候,他也有点错愕。

「怎麽是你还?」他问。

存律直接省略了不必要的解释与问候,问:「心情还好吗?」

陆振宇一脸受宠若惊,「嗯。」

何存律的问题显得很尴尬,「陆妈妈呢?」

「一切都好。」

「旻宇呢?」

「她也很好,谢谢关心。」

「......」

「何存律,你吃错药?」

「......」何存律忽然提起高峰会的事,道:「那天你说的,我回去才明白。」

「我接受你的指责。我也承认自己是个浑蛋。」何存律面不改色。

陆振宇看看他,一夕之间不知道该怎麽回应。

「可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陆振宇。总有一天,易渺一定会离开我,我隐瞒她太多事情。」

「现在挽回还不晚。」陆振宇说。

他淡淡一笑,「陆振宇,如果她因为我发生什麽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也不会原谅你。」陆振宇说。

「......」何存律盯着他,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陆振宇觉得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把疯子两个字骂出口,何存律就已经转身离开。

後来易渺问起了还伞的这件事,何存律四两拨千金地说:「伞还了,人情却欠了。」

易渺没有再问下去,她知道他们之间的情况不算太差,那就足够了。

何存律每日下班後,无论是否加班,时间或早或晚,他都会到徐顾家楼下等待徐顾和徐妈妈固定散步回家。每当看见他静静站在门口,徐顾都采取视若无睹的态度,把何存律当空气。

一日,徐顾照常和徐妈妈进了家门,过没多久又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盯着何存律,道:「我告诉你不要再来了,你还来干什麽?」

何存律语气坦然,「我想,如果和易渺要结婚以前,至少要徵求到你的同意。」

「不需要。因为我不会赞成。你来几遍都是一样,白问。」

「既然如此,我想也不需要您的支持,我们还是会去登记。如果伯父的态度真的是这样,也只有易渺会很失望。」

「你是来刺激我的?」

存律微微一笑,带着礼貌,「伯父,你很明白,你对我来说有两种身分。但现在於我而言,是我未婚妻的父亲,没有其他的。自从决心要和易渺在一起後,我再也没有想向您要求什麽赔偿或责任,我只希望能和易渺好好过我们的日子。」

「你父母,不是我撞死的。」徐顾冷静地说,「你要找的人不是我。」

何存律咬咬牙,声音像拉紧的线,「伯父,我并不想探究这件事的罪根归属。」

「你接近我女儿就是为了要给我好看不是吗?」徐顾说,「我并不是白痴,何存律,你有几斤几两重,我比易渺还清楚。」

存律的情绪收归於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声线冷的像冬雪,「和立法委员一起掩盖的环评报告,收支帐本还有见面时间,你觉得我为什麽不公开?」

「......」徐顾笑笑,「说吧。你到底想要什麽?」

存律看着他的笑,心里一阵酸楚。

他要他的父母死而复生,他要徐顾受司法制裁,他要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受到权势和金钱的欺压,他要那些游走法律边缘的人都活在提心吊胆的日子里,万劫不复。

但是,这些东西,他仍然无能为力,他办不到。他如今只是很自私很自私地想要和一个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和他爱的那个人,活在一个再也没有俗事打扰他们的地方。

「徐易渺。」他说。

他要的不是钱,不是权力,不是他一直以来都想替他父母找到的正义。

是她。

徐顾不以为然,「好,有本事你就带走她,但要是她发生什麽事,我抓你一起陪葬。」

易渺要是听见自己的父亲像这个样子,把她当成贿赂的肮脏手段,会怎麽想她这个让她崇拜多年的爸爸?存律压抑着情绪,上车离开。

没有想过要把他和徐顾的关系搞成这样,他的自尊心从不允许自己对任何人卑微,只是事到关头,他仍然再次收敛起他的锐气和底线。

为了她,他无所谓。

两个礼拜後,一天早晨,易渺早早就醒了,本来想打给何存律,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早餐,但後来又睡了一头回笼觉,时间有点晚了,於是整理一下就出门了。

晨间新闻最近在播报林致公司正面临资金严重周转不灵的问题,搏得了一堆版面。

易渺走路去上班,走到一半开始下大雨,她有点懊恼地跑去便利商店买了把伞,眼看上班时间快要来不及,她拐进小巷子里,打算抄近路到公车站。

暗巷中没什麽人,她低着头,踩着湿答答又凹凸不平的水泥地,脚步很快。忽然旁边一台厢型车驶过,吱地一声停在她面前,易渺愣一愣想往回走别条路,突然有个人把她的鼻子和嘴巴摀住,她越挣扎越无力,最後的记忆只停留在她的伞落在原地,然後失去了意识。

而整个巷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被手脚都被绑起来,嘴巴也被黏了胶带。

痛。

她眯着眼,看了一下环境,发现自己被丢在後车厢,前面两排包含驾驶有四个男人,每个身材都很高大。

他们想要干嘛?

易渺身子在发抖,怀疑他们是不是绑错人,她交友圈这麽单纯,怎麽会忽然被绑架?

看着外头的山路景色,忍不住一直掉眼泪。她很恐惧。她怕挣扎会被发现自己醒了,或是不小心看到他们的脸会被灭口,於是忍着呜咽,花了一段时间平稳自己的情绪。

先想办法怎麽逃。

转念想到她的手机放在口袋里,於是好不容易用綑绑的手把手机拿出来解了锁,按了快捷通话,何存律接通了,但忽然车身经过一个窟窿,手机掉出手中,发出一声明显又清脆的声响。

後座的男人发现她想捡回手机,粗鲁地把手机抢了过去,看了一眼萤幕,告诉副驾驶座的人:「她打给何存律。」

她听见那人笑了一下,「也好,省事。」然後接起了电话,「喂?」

「对,我是林致。怎麽样?紧张吗?」

「她现在好好的,我只是要把她抓来问几个问题罢了,不会对她怎麽样,喔,在你撤销你们公司对我们提出的告诉的情况下。」

「底线?哇?在美国的时候都不知道你抓狂起来这麽冷静,好室友。」

「既然我都收了你的礼物,我也要回礼一下啊,这点做人的道理我懂的。礼尚往来。」

「之前我来找过你的小女朋友,也叫她帮我传话给你了,我看她应该是忘记告诉你,不过这样也好,给你一个惊喜,这礼物怎麽样,喜欢吧?」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上次断我原料的供应我忍了,这次我不会再让步,三天内,撤销毁约告诉。」林致说完之後,拉下窗,把手机丢出窗外,易渺隐约听见手机摔落柏油路面的碎裂声音,眼泪又不停向下掉。

她被带到一个废弃物处理厂,被绑在椅子上,旁边什麽也没有,除了堆砌如山的废弃机器、设备,头上只有简单搭起来的帆布棚挡着微微细雨。

林致朝她走过来,把她嘴上的胶带撕开。

他声音很轻浮,「喂,你男朋友下班都去哪?」

易渺瞪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他扯她头发,靠近了一点说:「不要以为你不说话他就不会有事。」

林致甩开她,说:「要不是他逼我,我也不会这麽做,弄脏我的手。」

易渺有点紧张,好不容易停止的眼泪又盈满眼眶。

「就这麽喜欢他?」林致看着易渺宁死不从的表情,露出一脸可笑的样子,「那你一定不知道他为了搞垮你爸,把你爸渎职的证据丢给检调这件事。」

易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什麽意思?」

「就是检调现在要开始调查你爸。我听说根据他那些贿收,还有偷工减料的前科,说不定被判个十几年出不来了,啊,我忘了,你家说不定也会变成法拍屋。」他讽刺地笑,「好玩吧?」

「那天高峰会之後,他一连是给我吃了好几个闷亏,一个投资部门的主管,把我这个大集团的小老板搞得人仰马翻,他实在是很厉害。」

「我劝你吧,早点离开他,不然总有一天,你也会栽在他手里。」

她咬了咬下唇,这招止住颤抖的声音很有用。

「不可能。他不可能这样做。」

她以为,他早就已经决定不报仇了,他早就放弃要她爸爸付出什麽代价了,他不可能这样做的。

林致笑了起来,摇摇头,「执迷不悟不是你的错,是带给你希望的那个人的错。」

「本来还想问你何存律怎麽调查你爸的事,不过看来你也不知道,嗯,那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几天吧,时间到了就会放你回去。」

她提着胆子问:「你敢确定放我回去我不会报警?」

「你不会。」他斩钉截铁。

「你哪里来的自信?」

「何存律怎麽调查你爸的?我不用问了,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肯定是找了关系非法拿到机密,再匿名交给检调。」他看看她,「你敢报警?何存律就得吃官司。」

话说完,他看易渺有些恍惚的神情轻轻笑了一下,然後他和其中两个男人上车离开,只留下一个男人,还有她,在一个荒凉,四处无人的地方,被手脚綑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她挣扎了很久,但手上的绳子实在是太难挣脱,那个留下来顾着她的人走过去,又把绳子绑牢了一点,「你再乱动,我就把你绑在我旁边。」

易渺听话,坐了回去,「我肚子饿。」

「饿一下不会死人。」

「你怎麽这样?」

「哪样?」

「不懂得照顾女生啊。」

他笑一笑,「女生跟泼妇一样?」

易渺瞪着他,「你到底要不要让我吃饭?」

他丢给她一包苏打饼乾,「将就点,你还得饿三天。」

她看看腿上的饼乾,「喂,这样我要怎麽吃?」

他起身,拆开她腿上的饼乾,往她嘴巴塞了两片饼乾,「你再吵下去,我就让你撑死。」

她吐掉嘴里的东西,闭上嘴巴。

不上当啊。

「我想尿尿。」

他抬眼,「我可以帮你脱裤子,我不介意。」

易渺咽下气,「喂,当个朋友吧,你几岁?什麽名字?」

他懒得理她,拉开手边胶带把她嘴黏上。

易渺就这样被绑在椅子上一整天,那个顾着她的人塞给她一个颈枕,把他身上外套给她盖着保暖,甚至还陪她一起挨饿一整天。

不知道为什麽,她竟然感到受宠若惊。

看看四处的荒野,不知道自己要失踪多久,大家才会发现她不见了?

好想回家。

她知道自己不会被怎麽样,但还是会害怕。

何存律会来找她的吧?即使他再怎麽恨徐顾。

爸爸怎麽样了?真的被起诉了吗?

不是何存律做的。一定不是。

她渐渐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身边的动静吵醒了她,她眨眨眼睛,发现何存律正在帮她解绳子。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就是太饿出现的幻觉,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确定他是真的在身边。

「你怎麽会......?!」她才刚开口就被他摀住嘴。

何存律示意般地朝着旁边的那个人点点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他睡着了,等一下下山我会报警,警察万一和他打起来我怕你会受伤,我们先走。」

他飞快解开她手上的麻绳,那个男人脖子动了动,何存律一把将她抱起,跨着大步离开。

「来不及,这样比较快。」他解释。

易渺被他抱着,保持沉默,直到他们上车下山,她还是很恍然。

车子一路开到市区,何存律侧头看她,「先去医院检查,等一下再去警察局做笔录。」

「好。」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吓坏了吧?」

「还好。」

「他们对你做了什麽事?」

她看看他被夜晚遮住的一半侧颜,停顿了几秒,说:「......给我吃饼乾,帮我盖被子,陪我饿肚子。」

「徐易渺。」

她牵着他的手,他手很温热,「不要追究了,好吗?不要去警察局,我真的没关系。」

他眯了眯眼,「不可能。」

易渺有点着急起来,「我爸呢?」

何存律眉头抽动了下,方向盘一转,把车停在路边。

「我爸被起诉了?」

他看着前方没说话。

她在利用他的愧疚。

「不要报警。」她看着他说。

何存律眼神很犹豫,「说服我。」

「林致知道你违法拿到资料给检调。」

「这跟你没有关系。」

「我不要你为了我和我爸去坐牢,你还不懂吗?」

「徐易渺!」

「你报警,我就人间蒸发,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他盯着她的脸。

「你觉得我做不到?凭我爸过去当官的人脉,我连美国护照都可以搞得到,如果不行,我还可以找陆振宇,他有美国国籍,我只要跟他假结婚......」

「好。」他压抑的声音很低,「不报警。」

易渺确认似的看他。

「但是我不会撤销告诉。」

她还想说些什麽,但他再次启动车子,态度不容拒绝,「先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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