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知妾有夫(完) — 第三章-轉(5)

在确定潺潺和蔺阡凌走後,蔺楼走进房里,从袖口中缓缓掏出了一封信笺。

他幽然长吁,面上尽是苦涩……

那信笺已有些许泛黄了,蔺楼拉了张椅子在房里坐下,轻轻将折好的信笺拉开,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如七年前那般,又再一次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爹,妍儿不晓得您会不会看到这信,不过当您看到时,我大概已经离开了吧,离开了这人世,离开了最爱的您。

我还记得之前二表哥(蔺阡凌)身子不好,病情每况愈下,您和我说,真舍不得叔叔,因为你总觉得有可能,叔叔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但现在,这样的悲剧却要发生在你我之间,实着对不住了,是妍儿不孝。

爹您一直是知晓的,关於我对大表哥(蔺如暄)的爱意,妍儿身旁没有其他男孩子,就这样一路看着他长大,小时候,他待我好,您不在时,他照顾我、买糖给我、安抚我,我有心事、烦恼时,他也会不吝啬地听我诉苦,他谈吐优雅,气质出众,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您不能否认吧?

是的,妍儿想要嫁他,虽说女孩子不该随便说这种大胆的话,但妍儿想要和他共度下半辈子,从前,我也一直是深信您会将我嫁予他的,即使,是为了不让蔺府这块肥水落到外人田也好。」

看到此,蔺楼轻叹,又复拉开了书桌的右下层抽屉,从之中拿出了一颗陀螺,在手中把玩着,想起了和女儿还在时一起共度的那些和谐时光。

「爹,你说,我该把这颗陀螺藏在哪里,才不会被别人偷去呢?」幼时的蔺妍生得可爱,脸颊粉嫩粉嫩的,仿佛刚出笼的包子那般,但明亮的大眼却又灵气逼人,很是惹人疼爱。

「傻妍儿,怎麽会有人想偷你的陀螺呢?」年轻时的蔺楼忍俊不禁,道:「蔺府值钱的东西这麽多,他们要偷,也不会动到一个孩子的小玩具。来,把陀螺给爹,爹帮你收在柜子里,不会有人偷拿的。」

「妍儿的陀螺才不是破烂东西!妍儿的陀螺是大表哥送给妍儿的,是世界上最最珍贵的东西!」蔺妍大叫,气呼呼地瞪着他。

「爹没说陀螺是破烂东西呀,妍儿别生气……」

「哼!爹是大坏人!妍儿再也不要理爹了!」说时迟那时快,蔺妍带着她的陀螺,头也不回地赌气奔出了房间。

蔺楼无奈,却也没有马上出去追,因为他知道,他的妍儿很快便会自己想通回来的。

她总是这样,太过单纯,太过乐观……毫无心机。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姨娘(蔺夫人)会教唆叔叔让大表哥迎娶骆府的大小姐,老实说,看着深爱的人离自己越发远,妍儿曾好几度想自尽,一了百了,但是因为您在身旁,我便告诉了自己不许做傻事,您辛苦将我抚养长大,我怎能辜负?我要陪你到老。

我伤心欲绝,十几年的爱意,哪能轻易说断就断?我无法抗拒自己对大表哥的爱意,但事实就是他已经有了夫人,不能再常常和我待在一块了。」

果如蔺楼所料,不过一会,蔺妍便拾起了泪水,兴冲冲地跑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她找到了一个真正安全、能够搜藏她珍贵物品的地方了,那便是蔺府大厅前那老茄冬木的树洞,她兴高采列地和蔺楼分享这件事,并告诉他,往後他想要藏什麽东西,都可以借放到她的「柜子」里的,久而久之,这个树洞的功能,已经不仅仅是放置物品,还成了他们父女俩的「信箱」了。

——而这封信,便是蔺楼在女儿死後的第二天,从那树洞拿到的——

「我这一生,败,就败在那一个『情』字上了,一晚,我到外头散步散心,在这之前,我啜了几口酒,理由自然又是为了情愁,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就这麽好巧不巧,我遇上了蔺如暄。

那晚蔺如暄和我礼貌问道:『最近好麽?』,我强颜欢笑,回道:『很好啊。』,但他却仿佛看出了什麽,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头,笑道:『别太压抑了。』

这个许久未及的动作让我感到安慰,仿佛最近所有的不顺心都找到了出口,也让我突然觉得,大表哥心里是有我的!

那一刻,我心中竟像是洪水来袭一般,瞬间溃提了,我才发现,对他的爱意,早已超乎了自己的想像,因为酒,我脑子有些混沌,微醺之下,我急道出口:『表哥,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不,或许我是藉酒壮胆,想看看大表哥……会有什麽反应?我那时居然还天真的以为,说不定,我们就能因为我的表白而这样在一起了……想来当真可笑。

不料,大表哥只是笑笑,维持他一贯的风度,道:『我也很喜欢妍儿呀,妍儿如此可爱。』

我以为大表哥是不理解我的意思,没有想到他其实是在婉拒我,我仍不知廉耻地开口:『不,我对你的喜欢不是——』

大表哥在最後一刻阻止了我,他看着那晚夜空里的宛如白玉圆盘的明月,道:『今晚的月色甚美,却只有你我有这个福分欣赏到……』

我住口,怔怔看着他,他又笑道:『如厮美景,若有人问起,我定绝口不提,否则,届时这里来了太多人,反是坏了美好的氛围。妍儿,你呢?』

我当下立即明白了大表哥想说的话,对於我的表白,他不是不了,只是挑开了,不愿回覆,只因他觉得我们是不可能的,明白後,我硬是吞下了泪水,含笑,顺着他的话回应:『妍儿和表哥一样,绝对不会让这个幽境给别人知道去的。』

他是天上的明月,而我,只能远远观望……

我是该感到羞愧的,却也知晓自己该放下对他的情感了,而我也以为这件事,应该就会像船过水无痕那般随着时间流去……」

蔺楼不忍再看下去了,他将信纸折好,收入了袖口,但那信笺中的字句,却仍是无法轻易被他从脑中抹去,就像是过去蔺妍时常唱起的那首儿歌,旋律一遍又一遍地回绕着他,只是那曲调,换成了哀愁、忧伤。

「姨娘和嫂嫂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当晚我向大表哥表白之事,我後来猜,许是经过的奴仆们告密去了,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姨娘她们把我叫去拷问,一开始,我不愿意承认姨娘她们便叫人用鞭子鞭打我,打了好久,我很痛,却不敢吭声,因为我怕说了,会危害到大表哥,但我又突然想起,蔺如暄是姨娘和嫂嫂最敬重的人,她们怎麽可能会对他做什麽?她们真正的目的……是我!

也因为被她们带去,我发现了她们的计谋,原来,她们竟想将孤苦无依的爹您和我赶出蔺府,独霸家业!

当时我气极了,我指着她们骂,还说自己不会让她们得逞,我只记得嫂嫂冷笑了一声,道:『身在险境,还想得到别人,那我今儿就成全你吧!』,她开出了条件,只要我死,她便会让爹您留下来,供养您的吃穿直到最後一刻,否则日後,便是我俩一起被驱离蔺府,到外头流浪。

我俩无依无靠,妍儿也知晓您在蔺府掌的权其实并不多,嫂嫂会直截当了告诉我,那必然是很有把握的。

一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其实嫂嫂才是所有计谋背後、最不容小觑的那个弈者,她看似无害,乖乖地在姨娘身边听话办事,却总能诱导他人到她设定的那个位置,去完成她所想要的那个人完成的事,我亦是,姨娘亦是,我们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我也才发现,她对大表哥的爱,并不会比我少。

当时我想,反正自己都为蔺如暄所拒绝了,人生,似乎也没有什麽重大的意义,倘若自己的离去能够让爹您的下半辈子有更好的生活,那才是真正值得,便一口答应。

妍儿知晓,从小娘早早离去,您一个人独力将我抚养长大很不容易,那现在,轮到妍儿来报答您了。

头一次表达自己的心意,太过大胆,太过不小心,被拒绝,被利用,都是妍儿咎由自取的,妍儿是羞耻的,妍儿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赎罪了。

倘若能够,妍儿也不愿离去,只是妍儿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想得到用这最快的方式了结。

女儿未能尽孝,只能来世再还给您了,您下辈子,可还愿意做妍儿的亲爹?

妍儿叩上」

蔺楼闭上了双眼,眉头深锁。

自从发现这封信以後,蔺楼便搬出了蔺府。

这种用女儿生命换来的安逸,他不要,也不屑。

并且,他在外头买了块地,把女儿的牌位移了出来。

善良的妍儿,不配和那些人葬在一块。

信中的内容,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是,他要报仇,只是这仇,不是对蔺阡凌,而是把蔺妍推入深渊的那些人。

他缓缓睁开了眼,唇边泛起了一抹阴冷绝寒的笑容,起身,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还微微发颤着。

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些人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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