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长安城中原本青翠苍苍的绿叶大多都已经乾瘪枯黄,纷纷掉落在了尘土沙泥之中的黄叶铺成了一条又宽又长且金灿灿的地毯。
此是金风玉露时。
安国府的庭院中,那棵本来高大长青、苍翠欲滴的秋风子如今已经显得一半光秃,说话树上就又落下了几片叶子,随着风飘散落入在一旁的池塘之中,於水面之上形成了圈圈涟漪,一叶知秋。
各色形态的花中君子朵朵盛开,清清幽香乘风入窗、扑鼻而来。吸引了闺阁之中的安国夫人周夜来对窗外秋景的留心,使她悠然地多瞧了这美好的景色几眼。
就在仇义隆之女伶君於九月之初荣获得封贵妃之後不过数日,许皇后经过御医诊断得知自己已然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康泰新朝至今才不过数月而已,皇帝郑铨荣登九五、新得贵妃,现爱妻又梦熊有兆,实属喜上加喜的昌隆之兆。
周夜来身为诰命国夫人,又是功臣之妻,因而有幸可时常进宫侍奉许皇后并且又甚得许皇后之意,自然知晓此喜讯。
出身於江南的绣坊世家,周夜来自幼便耳濡目染学了一身的好绣功,也因而修得了娴雅温良的好品行。当时在邻坊间被称颂赞誉是「针神再世」,美名渐渐名闻遐迩。当年贺兰奉世才刚入仕,奉高祖之命因公务之事到了江南时因文采出众而占尽风流。偶然与友人来到了周家作客,很是受到了周家父母的认同青睐,於是才子佳人便顺理成章结为了连理。
日前虽说安国府已然进献了不少珍品宝物恭贺许许皇后有孕之喜并愿许皇后能再得麟儿,周夜来却仍意图展露自己所长,进献给许皇后一些亲手所制的精致绣品作为贺礼以感激许皇后对她格外的垂爱之情。
周夜来上着「肉桂香色水波纹半臂衫」,下裳「沁粉橙色齐腰襦裙」,系着「鱼戏莲花纹腰带」。头梳「凌虚髻」,髻的右边簪了两朵绢绣梨花,两鬓之边皆垂下一小缕青丝,配上那枝许皇后特意赏赐於她的「云上仙宫钗」。妆扮得并不多,很是素雅明净。双眼清澈透亮、尽是温暖柔情,若非经年累月的潜心修养,断无人可能像她这般,全身满是透着股仙气与暖意。虽身居荣贵,却平易近人。
她还未开始刺绣,才正琢磨到一半而已,便随意作手势招来了前方玩耍的女儿贺兰婉媛,轻声问道:「厄消,过来给母亲看看,选哪些图纹绣在香囊上才好些?」
「厄消」是贺兰奉世与周夜来之长女--贺兰婉媛之乳名,因贺兰婉媛生来较为体弱,故贺兰奉世为其取了这乳名,但愿可为其消病灾、添福寿。
「母亲,皇后是後宫的主人,应该要有凤穿牡丹的图纹。其它图纹可以按皇后的喜好选择。」其实周夜来心中早已有主意,不过随意一问女儿,不料女儿却言之有物、头头是道。
贺兰婉媛今年不过八岁,却已对针织刺绣很是上心,勤敏好学,颇擅长女红。小小年纪,却已然人如其名般地婉柔贞静。
桌上纸图繁多,遍有各色花样图纹。周夜来从中挑来几张,即是被自己选中的图纹式样,一张接着一张翻览着,对贺兰婉媛一一道来:「凤穿牡丹图符合皇后六宫之主的身分,舐犊情深图可祝愿许皇后与子女之间和乐融融,秋菊齐放图很是应合现在的秋节时景。福泽安康图、五彩祥云图、千秋如意图,皆恭贺皇后能顺利产子、长寿康健。双莲并蒂图、鸳鸯戏水图,都可祝贺帝后之间琴瑟和谐。最後,则是茉莉花仙图。茉莉为许皇后毕生最爱之花,是皇后亲口告知於我的,若绣上此花,皇后必定喜爱。」
周夜来共挑选了九纸图纹,全都大有深意。而「九」乃是阳气最盛之数,赠与许皇后此数量的香囊,想必可助许皇后再得一皇子。实是用心良苦。
说罢,遂命贴身婢女备好绣架、排开针盒,开始刺绣。
贺兰婉媛坐在一旁观看着,很是专注。此情此景尤胜於那「舐犊情深图」之所绘的景象,很是和宁平顺、温人心扉。
周夜来正刺绣到一半,贺兰婧媛突然进到了闺阁之中,乳娘则随侍在其身旁。
贺兰婧媛乃贺兰奉世与周夜来之次女,年芳七岁。因为出生在秋季,而母亲周夜来希冀其性情可似水般样地柔和,故用了「秋水」二字作为乳名。
贺兰婧媛行了问安礼,开口问道:「母亲、大姊安好。在做什麽呢?」
「许皇后身怀有孕,众人共乐。为娘准备绣些香囊献给许皇后。秋水,要不要和大姐一样在此观看学习?」周夜来一边刺绣,一边向次女娓娓道来。
「看看就好,学习还是不要了。秋水我可不是能拿来刺绣的料子。」贺兰婧媛向母亲回答着,说罢了便笑了笑。
一旁的周夜来、贺兰婉媛、乳娘及婢女们皆轻声一笑,对贺兰婧媛将自身比喻为布料之言甚感到诙谐滑稽。
「那秋水你是怎样的料子?是锦还是绵?又或者是纱?」周夜来也风趣地反问道次女。
「秋水我是纸,不是什麽料子。大姊才是最柔的轻纱。」贺兰婧媛腼腆笑着,称赞自己的大姐。
贺兰婉媛听见此赞言,如面团般白圆丰腴的脸颊上突然添了几分红润桃色。周夜来见到二女此状,心中很是满足幸福。
突然间,周夜来忆起贺兰婧媛方才所言,愣是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儿,欲言又止。却又马上回过神来,继续着刺绣。
「秋水如今不过六岁,便与长兄一样那麽勤奋好学,是否将来七岁了便要熟读《论语》和《毛诗》,待到八岁时即会了作文写诗?」周夜来语调平淡,问着贺兰婧媛。
贺兰婧媛很是能言善道:「秋水没那样高的才华,不过当然还是会用功好学。如果我真有那天,那也都是因为父亲的教导有方,还有母亲赐我慧根的关系。」
闺阁中诸人听见之後皆对其之所言深深感到佩服。
贺兰婧媛仅仅才来到周夜来闺阁一刻钟稍多,不过说了几句家常闲话,稍微摆弄了下针线料子,又随意翻看了一下绣图,终究感到很是无趣,便意欲离去。
「母亲、大姊,秋水告退。」贺兰婧媛行了礼後,便同乳娘出了门。
夜晚就寝之前,贺兰奉世在闺阁中的桌案上偶然看见了周夜来所绣的香囊,便问了是为何要如此劳费心力。
周夜来先是表明了是要进献给许皇后的,其後便把白天的情景给夫君诉说了一番。
「厄消秉性十分婉柔贞静,对女红很是上心,实是她身为女儿家的福祉。只是可惜了,秋水她却不是如此,我对此很是担忧。世郎,你看看这该如何是好?」
贺兰奉世浅笑後问道:「夜来,你可还记得当年秋水尚在你腹中时你所做的那个梦?」
周夜来停顿了一会儿,回应道:「当年我是梦见有一个仙人在我梦中向我言道说我此胎定当生有一贵子,而且将来还会掌握军国大权。世郎,你所指的是这个梦吗?」
贺兰奉世听闻後便轻轻点头认同。
周夜来却轻叹道:「这只不过是个梦而已,怎麽可能轻信?况且秋水并非是男儿身,怎可能掌军国大权?」
贺兰奉世笑着解释道:「自古诸多巾帼中,多有非凡奇女子。缇萦如是,班昭如是。呵!其实夜来你自己不也是吗?怎麽会不晓得呢?咱们膝下唯有一子徽德,他已然十一岁,很是勤勉好学、允文允武。而秋水虽说比起她姐姐来多了几分的活泼和爽俐,但总也还算是动循礼则、行从有度。跟着父兄们读书识字,将来必可成大器的。」
心中不安的周夜来又再言道:「可女儿家终究还是得要会些针织女红的。秋水她生性不爱作女红,自从能言语行走时就便只喜爱文史笔墨。世郎,长此以往,我怕秋水的性情会变得浮躁而不和顺,恐非她身为女儿家的福份啊!」
贺兰奉世先轻皱了下眉头,随後却又展眉如初,握住了周氏的双手笑容应对:「夜来,你此话就不对了!秋水才这年纪而已就已经可以认得多字,虽然说不至於出口成章,但偶尔却也能够引经据典。日常谈话之中多有咬文嚼字,以别出心裁的言语巧博得家中诸人会心一笑,这不都是许多人屡见不鲜而且见了之後甘之如饴的事情吗?此外,她还能书写些许个大字。尤其是她的隶书,字体可是端庄整齐,力透纸背、心手相应。年纪虽小,所写之字却已得到诸多夫子的称赞赏识。这可真是难得的福气啊!若真要她学习女红,来日方长,以夫人你的才华和秋水的天资聪颖,随意教导下便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