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止痛……已经不是在治他的病了。庞统想笑,喉头忽地一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彷佛无止尽的咳嗽;几乎快要把整个五脏六腑咳出来。
「士元叔!喝药!」季苓不由得大喊,她放下汤药,赶忙拍抚着庞统的背。
他摇着头,极力想忍住;忽地喉间涌出一股腥甜,他无可避免的咳了出来,溅了满掌鲜血。
「求你,把药喝了!」季苓双手不住颤抖,她捧起药来,端到他面前。
「不……」
「士元!」季苓头一回大胆的喊他的字,在他面前。「求你……喝了它,我求你……」
庞统不由得抬起头。
他听见的不只是那声「士元」,更令他震惊的,是季苓的,啜泣声。
「苓ㄚ头……」
季苓泪眼婆娑,手上的汤药给她洒出几许;她浑然不觉得烫,「我不要看着你痛苦……」
「这药……不能再喝。」庞统捂着唇,但喉间彷佛万只蝼蚁钻动,又痛又痒,如何能忍?「会……」
「我知道。」季苓抚上他的颊,泪如泉涌,「但……至少能让你舒服些……喝了吧,若你有什麽三长两短……这个责任,我负!」
不,不该是她的责任。他的病、他的命,都是他的。季苓何辜?她又如何能负?
「苓……」庞统咬牙,接过药碗,沾唇一仰即尽。
汤药烫口,但此刻的他已经不觉得烫,只觉得药汁入喉,转瞬间喉间咳意尽褪,气舒胸臆。
「士元叔……好些了麽?」
庞统重重地躺回躺椅,手上的瓷碗落了地,摔成碎片;只是无人理会。
「好多了。」他微微一笑,只是眼眶泛泪。
季苓抹去泪水,冷然唇畔竟是逸出一丝笑意。
「外头天色如何?」他的眼一片昏花,什麽也看不见;先前说好要与静韬下的那盘棋,如今似乎只能欠着了。
「天气很好。」秋高气爽的,适合出外踏青,到处走走。
「去溪边吧?我想听听水声。」
季苓无声点头,如他所愿。
车轮吞吞,躺椅上的庞统形同枯槁般消瘦,但推着他的那双手却相反地不再轻快,彷佛车上的人变得好沉好沉。
「秋天了……」坐在溪边,庞统索性闭上了眼;反正睁不睁开眼,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分别。「苓ㄚ头,景色如何啊?」
放眼望去,整座林子在秋风的催促下渐渐转黄;秋日高挂着,小溪流水闪烁发光,另一头远方的稻穗低垂饱满,美不胜收。
她盯着她的发旋,眸光黯然。「树都转黄了,没什麽好看的。」
庞统笑着摇了摇头,「才怪……一定很漂亮,这可是我与孔明替主公打下的,一片长治久安之地啊。」
可纵使景色再美,若无人陪她欣赏,又有何用?季苓眼底忽地一阵热辣,以掌掩唇。
「士元……别说了。」
那声音又低又闷,彷佛梨花欲雨;庞统循着声音来源回望,缓缓的睁开眼;季苓不由得产生了错觉:他还看得见。
他眨着眼,季苓那泪眼凝噎的模样,竟像是拨云见雾般,看得清楚分明。
他转过躺椅面向她,先前宛若死灰的脸色,霎时转为红润;他望着她,神情温柔。「苓ㄚ头,哭什麽啊?」
「你……」她愕然,素手在他眼前轻挥着。
他伸出手来,主动握住她的,「你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咱们四处奔走,颠沛流离;有一回,也是秋天,我们来到一条溪边,你说你肚子饿了,那个时候,我是怎麽说的?」
季苓抹了抹泪,勉强勾出一抹笑来。「你说要抓鱼烤给我吃。」
他低下头来,喉间逸出笑意;把女儿的手握得更紧些。「还记得当然咱们俩一起下水,结果溅得浑身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