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刻,江薇觉得,自己肯定是在作梦。
身子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沈,一股寒气几乎穿透了四肢百骸,她睁不开眼睛,只能任由一波波潮水似的冰凉来来回回的打在自己身上。
她正努力从一片模糊的意识里,撷取一些残存的记忆,印象中......有一座朱红色屋檐的庙宇,那样鲜艳的赤红色,映在一片乾净无云的天空下,格外的夺人目光。
二月初的天气,春寒料峭,冷洌的空气让人一张口便有了白烟。
是了,那是春节假期的第一天,她应了几个好姐妹的邀约,到外县有名的姻缘庙朝圣。
兴许是春节期间,姻缘庙外头游客如织,里里外外都是年轻的男女,有的双双对对,有的独自前来,皆是来此处以灵验闻名的小庙求缘的。
她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外套,脖子上的围巾被她缠的扎实,只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露在外头,好一个活生生的雪人打扮。
这趟朝圣之旅并非出自她所愿,无奈被几个好友要胁,说如果她拒绝,她们定要向教授告发上次她拜托别人替自己写报告的罪状,这才让她屈服。
听说,这里的姻缘庙是数一数二的灵,她那几个好姐妹早就盘算好,非要在放假的第一天拖着她到距离住处好几个小时车程的外县,来求上一求。
她站在庙前的朱红色大柱旁,仰起头,看着碧蓝如水的天。都说冬日暖阳,但她只觉得那暖阳专是用来唬人用的,外头的气温明明是冷的让人手脚发麻啊。
「薇薇!」不远处,几个同样裹着大衣的年轻女子纷纷朝她挥手,一路小跑了过来。
见到她们,江薇这才松了口气,「你们怎麽那麽久啊?」
「别说了,三小时的车程可不是闹着玩的。」其中一个女子勾住她的胳膊,抱怨道。
「都说今天肯定大塞车,你们还偏要来。」江薇无奈的扯了扯唇。
闻言,对方捏了捏她被冻的红通通的腮,「我们这是为了谁啊,上次拒绝了学长,看你还要单身多久才甘愿。」
显然江薇并不在乎这些,只是耸耸肩,「单身挺好的啊。」
「等我们全嫁出去了,看你还不哭死。」又嬉笑了一阵,这才依序往排队的队伍走去。
一座朱红色屋檐的庙宇轰立於前方,庙前的空地几乎被黑压压的人潮给占满了。
江薇今年二十岁,生的眉清目秀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宅女,就算上了大学,也依然窝家成性,因此在感情这事上,她的经验值完全是个鸭蛋。
说实话,她不是不想体验恋爱的滋味,只是在这二十年里,她从未遇过一个自己真正喜欢,又真正喜欢自己的人。
在这个时代,年轻男女只想追求速食爱情,总是分了又合,合了又分,对此她一向不以为然,她想找的,只是一个真正了解自己,又真心想与自己走一辈子的男人。
看似简单的要求,却是最难得到的。
身边的人总笑她痴,笑她傻,说这世上怎麽可能会有这样好的事情,但她偏不听劝,偏要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也能遇到这样的一个人。
结果,如此固执的下场,便是换来二十年单身的人生。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几个好姐妹才会这样积极的把她拖来这求姻缘。
「我说薇薇,上次那个追你追的好苦的学长到底哪里不好了,让你这样铁了心似的拒绝他?」趁着排队的空挡,几个姐妹少不了苦口婆心一番。
「感情这种事也得看投不投缘的呗。而且我听人说,那学长的情史可丰富了,见一个爱一个,我才不想让自己的感情葬送在那种花心鬼手里。」
「坏了坏了,说这种话的人将来肯定爱上个花心大萝卜!」她们立刻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笑着起哄。
等眼前漫长的队伍终於轮到了她们,已是好几个小时过去了。
她跟着其余女子来到殿前,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难得的诚心祈求。心道,我江薇虽不求尽善尽美,但希望将来有一日,我也能遇到一个与我相互倾心的男人。
就在此时,一阵寒意侵人的风顿时刮了起来,吹扬了她一头黑色长发。
那时,她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无论是那一阵风,亦或是那一个愿。
待她们拜完,她便跟着其他人一起抽了支姻缘签,虽然她一向不大相信这种东西,但还是为了这一趟遥远的车程,意思意思的抽了一支。
她低头,展开那张对折整齐的签纸。
「薇薇,你抽到什麽了?快给我们看看!」几个女子互相交换了自己抽到的姻缘签,齐一转向江薇手中的签纸,好奇的凑了过来。
她只「哈」了一声,随手便把那签纸塞进自己外套口袋,「四个字,『机缘未到』。」
其他人听了,都笑了起来,挨着她的肩调侃,「哎呀,看来连月老都觉得你适合单身呐。」
她也跟着低头笑了笑,却没人注意到,那张被她塞进外套口袋的签纸,已被揉成了一团小纸球,那握着纸球的手,正紧紧捏成了拳。
其实当时,她说谎了。
在那皱巴巴的纸面上,白底黑字,写着『缘不在此』。
看了那支姻缘签,她心口不禁一涩。纵使她不是迷信之人,但看到那刺目的四个字,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薇薇,我们进去庙里看看吧。」几个女子纷纷向她提议。
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你们去吧,我站在外面等你们。」
待几个女子走进庙里,她便迳自走到外边的香炉前,那本是用来让香客点燃线香用的。她扭开了火的开关,抬手,把那张皱巴巴的签纸放到火舌上,只一刻,那张签纸便燃了起来,明亮的火光映在她的眼底,最终,化为黑炭齑粉。
下一秒,一阵狂风忽地刮起,一头长发缠绕在脸上,遮住了江薇大半个视线。
这庙宇坐落之处并非风大之地,这一阵寒意侵人的风很显然不是自然现象所引起的。
她抬手拨开被风吹乱的发丝,带看清前方景色,却是猛地一滞。
入目所见的,哪里是朱红色屋檐的庙宇,只有一片广阔的草原,绵延似有千里之远,其中点缀着红黄色的花,微风徐来,便随之起舞。
瞳孔一缩,冷汗渐渐渗出了江薇的额角,这花她认得,是虞美人草。
听说这花儿摇曳的样子,就像当年虞姬翩翩起舞的美姿,故而得名,称作虞美人草。
像是被眼前的花儿蛊惑一样,她缓步走近,伸手欲触上那彤红色的花瓣,却忽然双脚一软,方圆一尺的草原蓦地成了一个无底黑洞,把那遍野的虞美人草,包括她,全吞噬殆尽。
任凭她怎麽挣扎,怎麽呐喊都是徒劳,只能任由那无端的黑渐渐吞噬自己。
回忆至此,她打了个寒颤。莫非她是死了?那遍野的虞美人花海,难道是她登往极乐世界前的幻象?但她是怎麽死的?她明明记得自己生前一刻还好端端的呀。
一波波冰凉的潮水打在她身上,耳边听见的,是潮水来回拍打的声音。
「......大人!萧大人,就是这儿!」一声急促的呼声响了起来,由远而近。
萧大人是谁?现在还有人称别人为大人的麽?
一阵踏水前进的声音紧接而来,江薇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因浪而载浮载沉......难道她现在正漂泊於水源之地?
「方才我娘来浣衣,见到的就是这个姑娘。」那声音道,「萧大人,您看该这怎麽办?这姑娘看上去脸色死白,会不会⋯⋯」
「别胡说。」另一个声音喝住他,虽是喝止,却沉稳的令人安心。
江薇能感觉到一只手在她鼻前探了探,似乎是想确认她的鼻息。
「......幸好,这姑娘命不该绝,还留着口气。」那人似是松了一口气,接着道,「快,赶紧将这姑娘打捞起来!」
话一毕,几双孔武有力的手便把她整个人从水中捞了起来,耳边一阵哗啦啦。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因为吸饱了水而增加了重量。
江薇皱了皱眉心,费尽全力才勉强睁开了双眼,刺眼的强光一下子涌入,泪水模糊了视线。
「姑娘醒了!萧大人!姑娘好像睁开眼睛了!」扛着她的人喊道。
一道黑影笼罩了下来,她努力想看清那人的样子,但无论她再怎样努力,也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墨绿色,如远山一般,「姑娘别怕,你叫什麽名字?从何而来?」
江薇张了张乾涩的口,说出她清醒以来的第一句话,「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