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从古董店里走出来的他,脸上带着困窘的表情,好像刚捱完骂似的,细碎微光从他的发间滚落,清澈眼睛不带任何一丝杂质,就像那碧波荡漾的西湖湖水,苍蓝天空下一抹白色身影茕茕独立着,耳边的车马喧嚣恍若浮世的尘埃,在这悄然静止的时空里激不起一点恼人的涟漪。
很乾净。
对於长年处於黑暗中的我来说,这点光芒实在是难得一见,於是我忍不住抬眸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却意外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双棕色的眸里盈满了光。
那就是生活在光明中的人吗?我自嘲地拉下帽兜,只想隔绝外界的一切感知。
即使是如此微弱的温暖,也能将人灼的遍体鳞伤。
我很清楚,过分的贪恋只会招致毁灭而已。
无视背後传来的好奇视线,我只是低头信步离去。
我没想过我还能见到他。
当他出现在鲁王宫的探险队伍时,我是恼怒的;为何不珍惜自己有的那份乾净,非要来淌这滩浑水呢?
但同时又也些开心,可以继续占有他的温暖。
他说他叫做吴邪。
吴邪无邪,天真无邪。
那胖子虽然看起来大喇喇的,但看人的眼光却很实在,给的评价可真谓是一针见血,我感觉这单词彷佛是为了他而存在於此。
我细细咀嚼着他的名字,反覆地念着。
吾邪吴邪,天真无邪。
「如果你需要一个人陪你走到最後,我是不会拒绝的。」
从海底墓到塔木陀,不管我怎麽冷淡对他,他始终不肯走。
吴邪,你怎麽就不懂呢?和我在一起,只会让你受伤而已。
一次次的推开、一次次的拒绝,只是因为担心你会因为我而掉入深渊,再也回不去他所向往的平静里,而我也害怕,害怕我就这麽溺死在你给的温柔里,因为我不知道失去了光以後我是否能回到那冰冷的地方继续活下去。。
吴邪,你要的,我给不起;而你给的,我也要不起,所以我只能选择拒你於千里之外、在这千里以外守你百岁无忧。
直到最後,我向他在皑皑白雪里道别。
漫天飞花里我们相对无言,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他的脸看起来很苍白,颤抖的唇吐不出任何一个字,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那时的表情,也许当人类绝望到一个极致的时候,就会是那种样子吧。
「十年以後,如果你还记得我,就带着它来这里找我吧。」
人总是需要个念想才能继续走下去。
我撒了谎。
一句十年的承诺,一场十年的骗局。
我不知道那颗鬼玺是否能承载得起这些过於沉重的情感。
当青铜门闭合的瞬间,我後悔了。
张起灵,你怎麽就不懂呢?他不屑没有你的安稳宁静,也不怕与你在黑暗里相依相惜。
浓稠墨黑隔绝了最後的光,流逝光阴开始侵蚀着你的脸庞,我一遍遍的在门上、在手里、在心底刻下你的名字。
只怕再也记不起那熟悉的体温。
等到我出来以後,早已过去了不知道多少个十年。
我去了那些曾经藏有我们足迹的地方旅行,最後回到原点,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西泠印社。
空荡的屋子早就人去楼空,外头卖茶叶蛋的小贩告诉我店主早在二年前就已经离世了,死的时候仍是孤身一人,终身未娶。
安若浮生,年华如梦,这世间的种种生死离合,来了又去——正如日月盈缺那般
吴邪,我不会忘记我们曾经怀抱的美好,那些日子是我这过於漫长的人生中,最鲜明灿烂的烟火,即使短暂,也曾绚烂地绽放过,胸口里那正灼热跳动的记号就是我的证明。
但,请你原谅。
我还是得不动声色的继续走下去。
五月的杭州飘着绵绵细雨,谁也不知道男人脸上的湿润究竟是泪还是雨,朦胧烟雨之中只见那抹藏青色的身影转身消失在街角的青石巷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