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一下子消失不见,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愣是谁也没说一句话。
这麽尴尬的气氛是怎麽回事?黑子视线一扫,把目标放在进藤光身上。
被无声点名的进藤光肩膀抖了一下,求助的眼神扫向众人,发现每个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移开视线,心里暗暗唾弃众人的无情,脑中迅速思考比较能让人接受的理由。
黑子最擅长的就是人性观察,从刚才的反应中他已经猜到了大概,想来这些人应该什麽事情也没有,只是对进藤光的老师这一点感兴趣,所以就一窝蜂跑了过来。
不过有一点他不明白,那个人究竟是来做什麽的?
「青少年冲动而且富有好奇心这点我能理解,不过门协君是有什麽事情想请教吗?」黑子不解的看着门协。
「诶、诶?」原本以为进藤光回答定了的门协刚喘口气,却被黑子的话吓得差点没岔了气。「我,那个,对了!去年在参加职业棋士考试前我遇见了进藤,那时被他痛宰了一顿,可是伊角新初段赛那天我又和进藤光对弈一局,却觉得去年的那个他比较强,能告诉我这是为什麽吗?」
长长一句话说完,最让门协松口气的不是一年多来的疑惑即将获得解答,而是对於自己的反应神经沾沾自喜。
「这个问题,门协君应该问进藤君才是,就我的立场只能说是进藤君退步了。」黑子眼睛眨也不眨,直接把问题丢还给进藤光。
进藤光苦着脸,黑子这样完全没有帮到他啊!
「没想到能遇见您,有件事我想趁这个机会请教一下。」越智推推眼镜,「既然是进藤的围棋老师,想必黑子先生的实力十分高强,但为什麽我从来没听说过您的名字?」
越智的问题来的太突然,原本被黑子打趣而有些阴郁的进藤光愣了下,但是黑子给他的感觉一直十分可靠,因此进藤光并没有太担心。
其他人倒是有志一同的将目光射向黑子哲也,进藤光的实力他们都很了解,听见进藤光说黑子是他的围棋老师後就对黑子十分好奇,他们都很想知道,能教出进藤光的人究竟是怎麽样的怪物。
看见黑子的当下,他们其实是感到惊讶的,黑子给他们的感觉太过平凡,那种因个性淡然而越发薄弱的存在感,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职业围棋的世界也是有亲切温和的高段棋士,但是在比赛时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撕开那层表象,越是无害的人往往在棋盘上越加凌厉,围棋界没有纯粹的绅士。
隐藏在淡然平静的外表下,这个拥有水蓝色发丝的男人究竟有多麽彪悍的实力,站在距离他们多高的地方俯视着他们?
对於越智直接到有些无礼的问题,黑子不以为忤,反而有些欣赏对方和年龄十分不相衬的理智,没有因为同伴的胡闹而忘记自己的本意。
「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我并没有从事围棋的相关行业。」至於自己的职业是什麽,黑子不打算告诉他们,在他看来这些都只是个孩子,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就让他们知道那个并不被大部分人所接受的世界。
黑子不知道的是,在场的每个少年都是通过了职业棋士考试,代表他们早已用另一种方式进入了社会,职业的世界没有真正的孩子,棋盘上的厮杀都是现实且残酷的,没有人因为你年纪小而手下留情,每个人都为了站在更高的地方而拼尽全力击败对手,只有实力强大的人说话才有分量。
这些少年虽然只是初入社会,对现实的残酷却也不是全然不知,从黑子未竟的话语中听出了对方不想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识趣的没有多问,继而换了个话题。
「对了,刚刚进门的时候我就很想问了,你家的门为什麽要做那麽高呢?」门协的身高在一米八上下,以日本人来说并不算矮,甚至比黑子还高上一点,可是那门看起来至少有二米五,难道这是巨人的家吗?
经门协这麽一说,众人也反应了过来,这个家占地虽然比较大,但所有家具和格局都是按照正常尺寸设计的,异常高大的大门反而显得有些诡异。
「那是故意设计的,以前有一个朋友进门时会不小心撞到头,年年撞却不见改进,为了那位朋友的脑门着想就和房东商量着把门换了。」黑子平静的说着让人惊掉下巴的言论。
「撞到?这怎麽可能,门的高度一般都设定在二米左右啊!」回想刚刚看见的那扇门,本田觉得自己的三观被颠覆了。
和谷无奈抚额,「这都是些什麽人,怪物的老师果然是个大怪物吗?」
「和谷!这样太失礼了!」伊角拉拉友人的衣摆,示意他这句话说得有些过了。
「啊,不必介意。」黑子摆摆手,模样十分不以为然,「一直到今天,我也觉得那些人真是一群怪物。」
众人黑线,没意外的话那些人不是你的朋友吗?在背後这麽诋毁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这话由我来问可能有些不适合,不过黑子是不是和三谷有什麽过节?为什麽要那麽要用那麽残忍的方式赢三谷?」想到好友的闷闷不乐,进藤光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直接问出自己的疑问。
「三谷是谁?是进藤的朋友吗?你说残忍是什麽意思?」奈濑不明所以的看着进藤,她无法把这个词和黑子联想在一起。
「是学校的学长,虽然个性有些别扭,却也是很喜欢下围棋的一个人。」三谷有多好强进藤都知道,那麽骄傲的人被用接近无情的方式打败,自尊完全被践踏在地上。「你到底知不知道,三十目的差距会彻底毁掉三谷的!」
三十目!在场的人无一不惊讶的睁大眼睛,愣愣的想着堪称绝望的差距。
实力相当的两人之间,仅仅半目都让人感到悔恨与不甘,超过十目的差距,尤其是实力还相当不错的人,究竟要多强大的内心才能承受住这样的惨败?
进藤光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那是黑子和三谷那次对弈的棋谱,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态,三谷把那盘棋给了他看,对着那局棋发呆很久,他觉得还是亲自问问本人比较准确。
将棋谱放在黑子面前,手指因为愤怒而有些微微的颤抖,进藤故意用力的拍下棋谱,像是要提醒黑子这盘棋他下的有多刻薄。
看见是棋谱,一群下棋成痴的人都来了兴趣,只是进藤有些发黑的脸色让他们不敢太放肆,只好小心的偷偷瞄着。
只消几眼,众人脸上轻松的神色陡然消失,神情肃穆的看着小小的纸张。
棋谱和棋盘最大的差别,就是上面能够清楚的看见顺序,黑子的实力确实不错,好几手都下出令人赞叹的棋步,虽然手法因为经验不足而稍显稚嫩,但若遇见好的老师,可以想像此人未来的成长会多麽惊人。
七个中有六个已然通过了职业考试,实力强大的一群人不难看两人的差距,只是白子原本应该是想下指导棋的,他们不明白为什麽中途会选择用这种方式狠狠击败对方。
随着标示的顺序,可以感受到黑子的无力,那种被逼上了悬崖即将掉下去的失重感,愿意投降却还是被一把推了下去的失重感,光是看着棋谱就忍不住流下涔涔冷汗,根本无法想像面对绝对强大的白子是怎麽样的绝望。
他们突然了解了进藤的愤怒,这样的失败太容易让人崩溃,内心脆弱点的甚至有可能这辈子不敢再触碰围棋,到底要多麽深沉的仇恨,才会下出这样堪称毁灭的围棋,来彻底摧毁另一个人。
进藤光的话让黑子平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明显的错愕,当年面对奇蹟世代那令人绝望的实力时,自己凭藉着对篮球的一股热情,加上遇见了诚凛的前辈们和与奇蹟不相上下的火神君,才从自己设定的框架中跳脱出来,不再只是口中嚷嚷着要打败奇蹟世代却不愿改变。
一直到出了社会,挥别过往的青春年少,他才发现过去的自己究竟有多愚蠢,以为只要用赤司教授的技巧,用帝光学到的一切打败奇蹟,就能向那五个人证明自己的篮球,让他们了解自己才是正确的。
把理念强加在对方身上,逼迫对方接受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他,和奇蹟世代有什麽不同?如果不是遇到诚凛的大家,他肯定会在这个错误的观念里迷惘,和奇蹟们从此分道扬镳。
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与喜爱篮球的同伴重归於好,属於人生胜利组的黑子哲也忘记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麽好运,可以遇见生命中的贵人,也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有那麽坚强的内心。
没有进步的人是他吧?还是一样强硬灌输自己的想法,试图影响别人,让三谷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走,还口口声声说不会干涉三谷的未来。
什麽时候他也变得这麽自以为是?倚老卖老的认为身为过来人的自己想法都是正确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孩子好,怕三谷在人生的道路上走歪了路,究竟是谁给他那麽大的权力?
「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垂下眼眸,黑子的语气沉重而哀伤,「三谷毕竟不是他们,我也没有资格决定他的未来,那天的确是我太过份了,如果可以,我会亲自和三谷道歉的。」
那种被最喜爱的事物背叛,眼睁睁看着失败来临却无能为力;在最熟悉的事物上被一个空有才能外行人打败,那人什麽也不懂却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模样进行说教。如果是他,应该会觉得侮辱并且感到愤怒吧!
「很抱歉,我根本不了解围棋。」过长的浏海遮住了他的表情,黑子再一次为了自己的行为道歉。
进藤光没有说话,感觉气氛变得沉重的众人心情也很复杂。
黑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那不可思议的微弱存在感,那种一不注意彷佛就会消失的感觉令他们十分新奇,围棋讲究的是气势,实力强劲却没有气势的人很难在围棋的世界走下去,因为他很容易受到对方的影响,被那不存在的东西压制,绑手绑脚导致最後的落败。
这个水蓝色头发的男人,平静温和又彬彬有礼,跟他在一起感觉很放松,忍不住想要靠近,虽然表情有些淡漠,却意外的有幽默的一面,笑称门协龙彦是棋院老师的时候真的很有趣。
看见那局对弈,他们的心情是惊讶的,虽然早就知道对方是进藤光的围棋老师,但那温和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心里下意识把对方当成进藤光的友人,而不是那个棋艺高超的棋士,然而棋谱的出现却把他们的妄想狠狠打碎,围棋的世界没有绅士,每个人都是为了走向更高更远的地方而拼尽全力击败对手,即使是面前这个男人也一样。
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会用这麽残忍接近无情的方式打败对方,棋局甚至还没到中盘,进藤光说的没错,这盘棋足以让一个人这辈子不敢再下围棋。
可是,这个男人却道歉了,要承认自己的错误十分困难,一般人往往拉不下面子,何况是这些站在某个领域顶端的人上人呢?他说三谷不是「他们」,想必那个「他们」是黑子心中极具地位的人,而且曾经带给黑子相同程度的伤害,所以黑子害怕三谷和「他们」走上一样的歪路,不惜用这种方式把他拉回来。
实力越强的人通常自尊心越强,在黑子心里,肯定认为他的做法是为了三谷好,自己并没有做错什麽,但是黑子却坦然接受自己的错误,甚至说出了「不懂围棋」这样的话,如此的风度和气魄,让人无法真正讨厌。
他们不是当事人,即使能够体谅黑子的心情,也没有资格劝进藤光接受,因为被狠狠打败的人不是他们,为好友的遭遇感到愤怒的人也不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