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侑翔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对上谢侑豪正灼灼望着自己的目光,微微一笑,他开口:「准备好的话我们就走罗。」
如是没察觉到谢侑豪眼神里的探问,他转身就走。
众人只得跟了上去,而何芥攸原本还蹲坐在讲台上发起呆,被拍了肩提醒之後才如梦初醒般跳下讲桌,不忘检查自己的单眼是否带上,奔跑着跟了上去。
在他奔出去没过多久,默默的身影就又出现在社团教室,像是刻意与那人错开。
她默默地帮忙收拾着物品,全数撤乾净之後走向窗户边欲关上窗,後头夥伴的询问却让她停了脚步,目光仍旧对着窗户的方向,她没有转过头。
「默默,你真的觉得芥攸的决定是错的吗?」
「无论对还是错,那都是不应该。」
「芥攸的意思也不是说现在就把干部选出来,他只是说他看了好几次下来已经觉得能有个底了。」
「你如果是站在他那边的就不要跟我说话,就只会纵容他。」默默抬起脚继续往前走,伸手开始一扇一扇关起窗户。
那人沉默了,踩着更大的步伐越过默默,长臂一伸跟着帮她的忙。而默默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关完自己前方余下未关的窗子後便转身任由他去了,再没理会过。
「默默。」
「你也是要问我一样的问题吗?」前方的路被另一抹倩影挡着,默默不耐的皱了下眉,挪动脚步要从另一边离开,一只手却横空过来继续阻挡。
「刚刚有学妹问我说,『芥攸你不能这样』是不是你说的。」
「她问这个要做什麽?」
「我想她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要关心。不过,默默,别把社员们都当成傻瓜,他们看得出来的。」
「看得出来什麽?我只是要芥攸不要这麽早就下定论,下学期都还没到,他就已经想好了干部人选……这难道不夸张?」
「默默,我没有要说你错的意思。我知道你不希望芥攸在选干前就先在心底有拟定人选,但你明明也知道,芥攸的眼光不会有错。」
「喂!要锁门了喔!」门边有人喊着,两人彼此对望一眼,各自抬起步伐往门口走去。
「而我会向你提起那个学妹,是因为──」脚步声当中,这句话无比清晰的响在默默耳边,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人选当中有谁,因为她从不愿多问。
「她似乎是芥攸心里定下的其中一个人选。」
(02)
另一边范彤当然不晓得自己已成为干部们讨论的话题,双眼无神地盯着捷运车厢外来去的旅客们,觉得眼皮就快要阖上。
她手握着金属扶杆,忍不住将额头也靠上,金属冰凉的触感一瞬间赶跑了她的瞌睡虫,但待那凉意散去,昏昏欲睡的感觉又重新回笼。
「范彤!」
她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叫她,可抬起头望向就靠站在自己前方的谢侑豪,那人正低头检视着自己手里的单眼,根本不可能是他出声喊她。困惑了几秒,她的肩被人拍了拍,转过身子尹湘的笑脸映入眼帘,她这才意识到尹湘也是跟着要去参观的其中一员。
那天午休後他们各自散了,范彤跟隔壁同学再度恢复成几乎无交集的状态,而她也一直没敢开口问那相机吊饰的问题。至於尹湘,则是一见到谢侑豪在跟范彤说话就跑开,宛如视他为洪水猛兽。唯有在谢侑豪不在的时候,她才会像最初那样跑来跟范彤说话。
其实范彤一度很担心这个朋友就会这麽失去了,她的没有反驳、与尹湘的失落,在她心里原该进展成再无交集才是──她怕最後她会伤了尹湘。
──『就算你说你是她的朋友好了,才认识一天的朋友又算什麽?何况……她应该从没说过你是她朋友吧?』
她的确从来没讲过,一开始没有,直至现在,依旧没有。
──『所以你是觉得我错罗?」
她没有回答,就连她心中的答案都无法明确写下「是」或者「不是」。
所以她究竟是默认了谢侑豪的说法,抑或是变相承认他的话是错误?
虽说谢侑豪没再追问她,可她的困惑却无限膨胀。
「你一副死人样是要阵亡了吗?」尹湘笑着问她。
「身体快阵亡了,意志力还撑着。」范彤边说,一边摀起嘴打了个呵欠。
「那你刚刚上车怎麽没眯一下?」
「怕坐过头没人拉我下车。」又一个呵欠。
「我是不知道要到了没有,不然你眼睛闭上休息一下,我会叫你的。」回头往谢侑翔的位置看了一眼,尹湘见他丝毫没有要大家准备下车的意思,猜想估计还要些时间才会到达目的地。
「我先打电话跟我哥讲一下我会晚点回家。」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报备,范彤连忙翻出自己的手机,这才发现已经有几通的未接来电。
她颤抖着手指戳下回拨钮,等待接通的嘟声响在耳边,她不由得害怕接通之後另一端会传来责骂。
「我亲爱的妹妹你终於接电话了,都几点了你怎麽还没回家?」范栢熙急促的语句切断了空泛的电子嘟声,但范彤更专心听的是他背後是否有其他声音。
听见背後没有母亲的声音,她没来由地松了口气,「我跟摄影社的几个社员要一起去参观老师的工作室,会晚一点回去,刚刚走之前忘记先打电话跟你说了。」
范栢熙的声音隔了好几秒才又响起,「……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又要帮你说谎罗?」
「妈到底是讨厌我拍照,还是只是觉得我因为拍照顾不好课业,我实在弄不清楚,所以……」她欲言又止。
「所以你就不想跟她说你加了摄影社,然後现在去参观也不想说?」范栢熙在电话的另一头叹了口气,「好啦,帮你撒谎说要留下来做报告,行?」
「谢谢哥,是说哥你现在是在家里吗?」
「你问我在不在家要干嘛?我当然是在家,我在念书,请记得本人是准考生。」范栢熙问完之後却马上理解了范彤问那句话的原因,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回来之前打电话给我,我去帮你开门总行吧?先跟我说大概几点?」
「七点吧……我觉得应该不会耽误很久。」范彤瞄了谢侑翔站的位置一眼,发觉他正招手要他们靠拢准备下车,丢了最後一串话给范栢熙,说的很快很急几乎没有停顿。语毕,她很快地切断了通话。
──「反正我会跟朋友一起回家,很安全的你不用担心。到时候上捷运我就会先打电话给你,拜托了。」
最後那声拜托说得有些别扭,令他忍不住大笑,虽然范彤早就听不见。不过范彤没听见也好,若是被她知道他笑她讲拜托讲得很别扭,估计他最爱的钢弹模型会性命不保。
可思及范彤刚刚电话里那未完的话,眉深深皱起,范栢熙侧过身弯腰打开了书桌最下面的抽屉,抽出了一个相框跟一本封面已经有诸多破损的笔记本。
他一手握住相框,凝视着相片里不存於现在的那人,另一手轻轻抚摸本子泛黄老旧的外皮,眸轻轻闭上。
一片黑暗里,他恍若又听见了也看见了,范佑闳正朝他说话、朝他微笑。
即便都只是幻觉,那些影像与声音更只会是他脑海里破碎的记忆,他却希望能永远都别忘掉那个人。
──尽管他就像是不曾存在过。
如果记忆是张容量无上限的存储卡,他宁可全都用来装关於别人的记忆,无论是关於范彤的、还是关於范佑闳的。
……谁都能忘记他,但他不能够忘记他们。
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