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彤?发呆吗?」范栢熙不知何时站到她身旁,一脸奇怪的看她。
他的神色如常,像是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啊?」范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手里的杯子跟盘子被范栢熙很顺便地拿走,连同他手上刚洗好的一起摆进烘碗机内。
「我看你维持同一个姿势很久了,在想什麽?」
「呃,没有,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还有点想睡。」她随便诌了个理由。
「那去洗把脸吧,精神应该会好一些。」范栢熙没想戳破,顺着她的话回答道。
「喔、好。」范彤心中暗自舒了口气。
厨房内再度响起了跫音,范栢熙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远,最後听见房门关上的轻响,不禁轻轻叹息。
「妈,总有一天,她还是会知道的。」
范母始终沉默。
可范栢熙也不是想要得到回答,他只不过是想讲。对方回答与否、听与不听,都不是他在意的点。
「『我捕捉了你们每一刻的死亡。』」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将回忆里的那句话复诵而出。
那句对他俩而言,都是禁忌的话。
「范栢熙!」咬牙切齿的怒斥从齿缝间迸出,那是警告。
「是我们夸大了这句话,从头到尾,那场意外就只是意外,跟他说过什麽话、做过什麽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最清楚一切的是他们,最不愿意承认事实的,却也是他们。
「如果不是为了拍照,他会跑去危楼?如果不是因为太专心於拍照,他会失足?范栢熙,你太自以为是了。」范母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说过抱歉,也求过您别迁怒,但您做了什麽?」他深吸口气,用尽全力将後面那句话吐出:「您烧了他所有的相片。」
要说他真的排斥被拍吗?或许不然。
否则他不会对范彤做出那麽多的让步,他只不过是为了让妹妹的兴趣能够持续下去──
他只是在迁就母亲的无理取闹。
可他在说服自己那只是意外的同时,却也无法全然释怀──如果范佑闳当初迷上的不是摄影,会不会他现在还活着?
眼睛闭上,他彷佛能看见那长得与自己那般相似的挺拔身影,笑着按下快门的样子。容颜早已模糊的无法清晰忆起,但他永远记得那如光一般的璀璨笑容。
他还记得那日後院里火光映照着母亲模糊难辨的侧脸,一张张照片随着高温燃烧成灰烬,高高一堆的灰白,全都是他对范佑闳记忆的残骸。飘散出来的烟燻得他冒泪,他却也为了终将拾不回的所有回忆而泪。
烧尽了相片,也烧尽了所有记忆他的依据。从此之後,范佑闳这个人,就只活在他们的记忆里。
「其实我一直想问,为什麽不能够让范彤知道?那是她哥。」连一面都没见上、甚至连照片都没瞧过的哥哥。
「如果告诉她了,她不是应该会更谨慎,而母亲您……根本就无需如此担心。」
范栢熙说着说着,再没听见范母说任何一句话,无论是反驳,或是责骂。於是他忍不住偏头望了眼站在一旁的母亲,只一眼,他便哑然。
他顿时明白了,母亲有多想念那个人,就会有多偏执想保护范彤。
谁要他们,如此相像。
(03)
女孩背对众人,用手里的白色粉笔在擦得乾净的黑板上一笔一划大大地刻出自己的名字。写完之後,她放下粉笔,拍拍手上的白色粉尘,转过身笑着对所有人道:「大家好,我叫范彤,范仲淹的范,丹是契丹的丹加右边三撇。」
众人鼓掌。
但不免有些人开始在底下窃窃私语。范彤听见有位A同学问B同学说,范仲淹是谁?甚至还有位C同学问,契丹是什麽东西,是像牡丹一样是种花吗?她瞬间以为自己来到的不是高中,否则为何她耳边听见的总是那般奇葩的话?
不过不知道范仲淹的人……原来不只有谢侑豪一个吗?
正想着,一个人突然举高挥舞着的手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看着老师点了那位同学,是个男生,蓝色的眸很特别,范彤想他是不是戴了有色的放大片之类的?她对隐形眼镜之类的研究真的不够深入。
「你跟谢侑豪说过话?」劈头就是一句质问。话的音调很沉,声音很冷,一点都不符合刚才他拚命挥着手想要老师点他说话的模样。
范彤回答了,却也是一个问句:「你戴放大片?」
全班霎时静了,时钟滴答的声响突然明显了起来,可没过几秒,带着怒意的冰冷嗓音掷向她,「我是混血儿。」他一字一字咬得极重,像是怕范彤听不清楚一般。
然後嘈杂又起。有些人附和着范彤刚刚的问句,表示自己刚才也以为对方戴了有色隐眼,也有些人嘲讽着范彤,说她问了个极蠢的问题。
所有人像是忘了刚刚那人朝范彤掷的问句,可范彤还记得。
但她觉得这个班很怪,自己只不过是没参加到新生训练,怎麽一瞬间像是跟大家格格不入?某些人熟稔的像是认识了许久,窃窃私语的嗡嗡声不停在她耳边围绕,扰得她心烦。
也有些女生开始发着花痴直盯着那位说自己是混血儿的男生,戴隐眼的蓝跟天生的蓝,吸引力是不一样的。只不过范彤有些纳闷,难不成她是第一个朝他问这种问题的人吗?
「你没回答我。」
可范彤完全没理他,只是拚命想着昨天开学典礼时到底发生过什麽事。可她越想只越明白,除了谢侑豪以外,她的脑袋里关於那天的记忆,就只有──无止尽的拍照。
耳根噌的红起,她忽然间好像明白,自己为什麽觉得跟这个班格格不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