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破晓时分,众人皆沉沉酣睡,董芳却因为发了梦,在锈床上翻来覆去,还模糊不清的说着梦话。
在梦中,董芳跨入一座气派巍峨、乐音缭绕的宫殿,她穿梭过数个回廊,来到哥哥的书房前。她有种伤心又坚决的感觉,想对他说几句话;但她还没进门,就听到哥哥拍案怒喝的声音。
「传令前线的部队撤退,动作快!地龙已经在待命了,只要信号一到,牠就引爆火山!」
她听到这番话後,只觉一颗心不住地下沈。她立刻召来一匹喷着蓝火的飞马,驾着牠往某处奔去。宝马飞奔着,风括过脸颊和耳稍,让她感到刺痛又呼吸困难。直到赤褐色的石山在眼前出现,她便拉拉马儿的鬃毛,让牠在一支正在行进的军队前降落。
军队的前头,有个身着白衣披战甲的男子,她一见到这男子,就急忙翻下马背,向他跑去。那男子见到她时,一脸意外的模样;他也跳下马,伸手一拦,抱住了她。
「你怎麽会来这里?」男子轻抚着她被风吹乱的长发问道。
她急切的把哥哥的计画告诉男子,他登时脸色大变,转身朝其他几名武将走去。
恍惚间,天空的颜色忽然变暗,太阳不知何时已被黑影笼罩。
她走到那男子身边,拉着他的手想再说几句话。但是,变故来得太突然。她的话犹在喉头未发,眼前的人和风景就轰地一声被大片红光取代。岩浆在她周遭大量喷发出来,连石头都着了火。她感觉到有人紧紧搂住她,不过她再也看不清他的脸。当她坠入无边黑暗之际,耳边回荡着一个撕人心肺的凄栗喊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谁正在叫喊她的名字。
董芳在光线朦胧的房间中惊醒,窗外天色未亮,阵阵微寒的晨风,从忘了关上的窗子袭进来。她在床上屈膝坐起,裹着棉被,将头埋在交叠膝上的双臂中。
这阵子不晓得为什麽,她一直在做些有的没有的梦。她并不害怕梦中最後被火烧死的情节,令人有点伤心的是,那男子恐怕也在山火中遇难了;还有那声凄楚的叫唤,像是梦中的哥哥在大喊她的名字。
「比蓝?」董芳歪着头想,「这该不会是哪个边疆民族的发音吧?疲懒?枇杷?……哎,只是个梦,我干嘛认真呢?」
她侧身躺下,视线不经意的转到屏风上那幅执戟男子的画像。梦里头的男子,跟之前梦见的白衣男子,是同一人吧!难道,她上辈子见过他吗?是因为旧情难舍,所以才会不断做梦吗?董芳胡思乱想一阵後,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天色方亮,她眷恋着柔软的被缛,抱着它们又阖眼睡去。
她这一睡,竟然就睡过头了。
大清早就在园子里打坐养气的木生,见时辰已趋正午,却还不见董芳下楼,心里不禁觉得几分奇怪。於是他上了楼,走到董芳房门前敲了敲。
「芳妹,你身体不舒服吗?」
木生在门外唤了几声,董芳都没反应,他见房门没上锁,便轻声推开,探头进去瞧瞧。
只见床帷的半透明纱幔是垂下的,她还在睡。他站在门槛外犹豫了一下,还是跨了进去。隔着纱幔,可以见到她嘴角挂着微笑,像似做了美梦;他一时也忘了想叫她起床的念头,静静的看着她。
他以前也曾这样看着琵兰的睡脸。
偶尔,活泼的她会特别嗜睡,整个上午都被她睡去了,还不愿起床。当他想叫醒这个睡美人时,她就会开始耍赖,要求各种事情:摘天上的星星、采一朵云来让她擦脸、抓一只顽劣仙猿来给她捶背等等,不然她就不起床……
帷帐里的董芳,微微翻了一下身。木生见状,便又轻声唤她起床。董芳咕哝了一声,像是在说为什麽。
「你再不起床,天又要黑啦。」
她眼睛仍然闭着,咯咯笑了几声,「你帮我梳头,我就起床。」
木生心里惊讶极了,但仍平静的说:「好,我帮你梳头,你快起来吧。」
董芳模糊的答应几声,头又埋进棉被里。木生抿着嘴,召来一道微冷的风,轻轻回旋过她的脸颊。董芳感到些许凉意,便稍微清醒的张开眼睛。她一睁眼,就见到木生环抱双臂站在床前,无奈的望着她。
「有首儿歌是这样唱的吧,守承诺的是英雄,忘承诺的是狗熊。」
董芳满头问号的从床上爬起来,她不晓得木生在说什麽。
「你刚刚说,我帮你梳头你就起床。我都答应了,可你还赖在床上。」
董芳双手摀住张大的嘴,她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那不是我作的梦吗?难道我这麽跟你说了?」
「是啊。」木生点头说。他走向董芳的梳妆台,寻找起梳子,还不经意的瞥了屏风上的男子画像一眼。
董芳这一觉睡得头昏脑胀的,她慢吞吞的下床,就着脸盆漱口洗脸。待她用布巾擦乾脸上的水珠时,木生已经拿着梳子,站在梳妆台前了。
「过来坐下吧。」他嘴角藏着笑意。
「真……真的要帮我梳头?」她无法置信的问。
「当然,我可不想当狗熊。」
董芳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只能略感宽慰的想着,还好昨晚有洗头。
「你今天怎麽睡得那麽晚?现在都快巳时了。」他正用木梳一绺一绺的刷开她纠结的长发。
董芳大吃一惊,连忙侧头看看窗外,果然是已趋日正当午的光景。难怪,他会跑进房里来叫她起床。
「我一直在作梦,一个梦接一个梦的……」
木生的手指头轻触到她颈後,她忍不住全身轻颤了一下。
「梦到最後,还可以梦见叫我帮你梳头?」他笑问。
「这……我梦见躺在有彩虹的谷地里睡午觉,有人想闹我,我就跟他胡扯起来……」
「你扯了些什麽?」
她愈说愈小声,「我说,要我起床,除非把天上的彩霞请下来;不然,就摘一千朵花儿来……那人不肯,硬是要吵我,我不得已就说了最简单的条件,帮我梳头……」
木生知道她说的那片谷地在哪里,那是靠近天界边境的河边绿地。他跟琵兰常约在那里见面,每回她先到时,就会趴在草地上装睡。
「你有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吗?」他不经意的问,双手帮她挽起发髻。
「没有。」董芳扳玩着手指,「他不是第一次在梦里出现了。有在花园的、水池边的、在火山口……不过,他的样子我总是看不清楚。」
「火山口?」他问,心里再度感到诧异。
「那个梦有点可怕,我想,我跟他最後都被岩浆烧焦了吧。」董芳睁大眼睛看着镜子,她的发型已经照平常那样梳理好了。
「完成啦。」木生放下梳子,端详一下镜里的她。
他不明白董芳为何会在此时梦起过去的事,这是偶然,还是有其它原因?她究竟还能想起多少?
董芳对镜微微泛起红晕,「木大哥,你是怎麽学会这个的?」
「我以前常帮……」他停了停,走离梳妆台几步後说:「我常帮未婚妻梳头,这是熟能生巧。」
听到他提起过往的心上人,董芳垂眼看了看木梳上的凤纹。
「谢谢你,你梳得很好看,我待会收拾好了就下楼去。」她轻声说。
木生笑了笑,踏出了她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