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地跳起来,张大双眼寻找屋内的人影,不算大的床铺上只有他一个人。他想起了刚刚所做的梦,总是有不同的人站在前面背对着他,往下看的话,会看到许多不同种族的人们在一片黑水中不断挣扎。
「怎麽了?」
他惊恐地望向声音处,凡斯双眉紧蹙的脸就出现在他面前,拍在头颅上的大手把从自己身上泄出的阴影收回。
「我又……做梦了?」乌鹫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做梦,他只是力量体,做梦这种事是生命的权力。但是,他无法解释身为一个力量,一个妖师的兵器,会在晚上睡眠时看到的这些画面是什麽。
「你有段时间没有像这样发作了,是最近发生什麽事了吗?」凡斯深锁的眉头,像是在为自己出太多作业给乌鹫而自责,没有听出乌鹫话语中的迟疑。
「总是看到不同的人,只是他们都背对着我……」不知为什麽,乌鹫希望这些人可以转头看看他。「我觉得,这好像不是梦,好像……好像这些画面曾经发生过!对!凡斯,这些会不会是我的记忆?」
这问题问倒了凡斯,难得一张严肃的脸露出了困扰的神情。
「记忆吗……妖师的历史录里并没有记载任何人有解除阴影的记录。」除了自己,凡斯心里默默念着。
「那为什麽我总是看到那些画面?之前那些人说我是力量体不会做梦。」
「别提那些人了!」凡斯不悦地打断乌鹫的话。
那时刚解除封印,乌鹫理所当然的住在村里,但是有些不怀好意的妖师把算计打在阴影上。刚解除封印的乌鹫,力量还不稳定,在村里闹出不小风波,後来才由凡斯向长老请求带离族人。
莫名的被吼了一句,乌鹫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刚刚还做完一场混乱的梦。
「你是不是又擅自梦连结谁了?」还在想乌鹫会做梦的原因,凡斯提出了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说法。
「才没有!」一秒打断想继续说下去的凡斯,乌鹫感觉心情糟透了,甚至清楚听到体内的一股力量正不受自己控制冲撞着。他跳下床,不理凡斯的叫唤往门外跑去。
凡斯叹了口气。果然自己还是学不会怎麽带孩子……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麽时候,已经吓出一身冷汗,凡斯漏出一抹苦笑,原来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它」当成一个生命体对待了。
岑寂的房间,透过月光映射在地板上的影子,看似永久停留,实际上正随着光线移动而悄悄变化位置。突然响起的咿呀声,让凡斯知道乌鹫就在外面荡秋千。
「实在不行,就放弃吧!」
凡斯想起临行前莱德的话。他知道自己应该拿捏分寸,也知道族里已经开始有人对於自己是否适任族长的位置感到疑惑。但是他就是没办法说放弃就放弃,或许正是因为他看待乌鹫已经不像是「力量体」这麽单纯的事了。
也许,早在解除阴影封印,遇到乌鹫时就已经不这麽想了。
凡斯这时才懊恼。他应该在解除封印的当下压抑自己的好奇心,直接了当的把阴影销毁才对。本来的目的就是摧毁这个让妖师备受他族追杀的祸源,当时的凡斯也是认为如果没有阴影的存在,妖师内在的黑暗素质就会减少,到时,就算是没有力量的族人脱离族群在外生活也不会有问题。
虽然当时提出这疯狂的想法时,受到许多族人反对。但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反对,对於实际行动并没有加以阻挠,长老们也对於为何妖师要守护阴影而保持暧昧态度,就这样凡斯在族人睁一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解除了封印。
「凡斯。」
拉回跑远的思绪,凡斯看见乌鹫愧疚地走进房间。他们只是静静地对望,但其时彼此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好。
沉默一会,乌鹫突然冲了上来,抱住凡斯,「对不起!」
被眼前的状况搞得不知所措,凡斯甚至还没想好要怎麽回应,就听见乌鹫说:「刚刚是乌鹫不好,所以凡斯不要丢下我。」
乌鹫想起梦中的背对着自己的人们跟那些在黑海中挣扎死去的外族。对於那些从未回头看过自己的背影们,乌鹫感觉出他们的不愿意,甚至能听到他们对着外族一个一个消失在黑水时所发出的哀鸣。
他们其实并不希望「我」造就出不可收拾的局面。
「你在说什麽傻话?」感受到环抱自己的小手臂在颤抖,乌鹫的不安靠着体温传达到自己内心深处,然而不善言词的凡斯却只能吐出这一句话来。
「凡斯不喜欢我问关於『梦』的问题没关系,嫌我问题多我都可以努力不再问,把我的封印解除这件事我也不会问。」
凡斯不着痕迹的愣在那里,本想伸手拍拍埋在自己怀里的小头也僵硬在空气中。
「凡斯如果都不喜欢,我就不再继续问下去,也不会再做让凡斯讨厌的事。我会努力把书读进去,试着靠自己控制这些力量,只要凡斯不要离开我就好!」
过了许久,凡斯的叹息打破沉默。
他将乌鹫安抚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也答应无论发生什麽事,都不会抛下乌鹫不管。
「我是首领,不会随便丢下妖师该负有责任。」凡斯说着。
拉着凡斯的手,乌鹫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在一张一阖的视线里,仍努力望向眼前的人,他轻轻唤道:「凡斯。」
被褥传来的磨擦跟轻微的震动,让乌鹫知道凡斯还在他身旁。
「『阴影』不能没有妖师。」
乌鹫喃喃念完这一句,久久地,一直到受不了放任睡魔的侵蚀後,凡斯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