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领着他们到达简朴却不失庄重的青石房舍前,灰白石板门上的展翅双凤栩栩如生,当厚重门板拉开时,左右两侧奴仆整齐排成一列,一名年约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迎向前来,女子姿态优雅的朝狼黠风屈身一福,奴仆便随着她齐声喊道。
「恭迎世子殿下」
「矜儿,世子殿下亲临,还不快领着殿下入厅,让奶娘快将蔺风抱来,让殿下看看他」
佘曼夫人等到狼黠风点头应允後,便利索的下达命令,当矜儿领着狼黠风到达大厅上位入座时,终於注意到不发一语,静静地跟在狼黠风身後的若莞烟,原本从容的清秀神情征愣了下,随即戒慎的低下头说
「殿下,请恕民女冒犯,这……」
注意到女子看到若莞烟後显露出的为难语气,狼黠风不悦的沉声说
「怎麽,不给人上座??」
脸色一凛,立刻给人几近窒息的压力,他向前移步,佘曼夫人和矜儿立刻咚地一声重重跪了下来,前者焦急地瞪了後者一眼,要她为这惹恼殿下的行为作出解释
「不,不是的,请殿下恕罪……」
女子赶紧解释。
「民女理应立刻将蔺风抱出迎接殿下,但殿下身旁的女子似乎有孕,民女担心蔺风会伤到……」
「放肆~~我带来的人我会不知道情况??」
狼黠风冷冷喝道,金眸散出厉光,毫不客气的责怪语气让气氛骤然转变,也拉回了若莞烟恍然的思绪,这段路她跟本不知道是怎麽走进来的,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雷电狠狠敲击般胀痛,胸口更是堵得发慌,她真怀上狼黠风的种了??现在仔细推敲,自己月事本就延迟许多,加上身体毫无任何异状,因此根本无法确认是否怀有身孕,那狼黠风是如何确认这件事??
不解的朝狼黠风看去,怀疑目光多了些埋怨与愤然,要是真怀上了,她要怎麽办??生下这孩子??那奥鹰呢??她还可以像是对待背叛者一样面对他吗??就怕到时是自己无言以对了吧!!
「你怎麽确定我怀有身孕??」若莞烟抬眼一睨,强迫自己冷静面对,但知道自己怀孕後的打击依旧像是瘟疫一样,逐渐蔓延在她心头。
她真该现在动手杀了他,但现实并不允许自己这麽做,因此武装是她掩饰脆弱与羞愧的唯一武器,在自己可以确认前,她需要更多人证明狼黠风不是在骗她,她紧盯着那叫矜儿的年轻女子问
「连我自己都无法察觉,为何你就如此断定?!」
面对若莞烟浑身散出的凌厉气势,矜儿探询的看了狼黠风一眼,当狼黠风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後才开口说
「矜儿出阁前是名医娘,虽不敢说是妙手生花,但凭气色辨出此人有何重大病痛或是身体变化,都还算熟稔准确,民女绝无冒犯之意,只因蔺风是殿下命选的人,身上煞气在五岁入宫前都无法消散,除了皇室子嗣,绝不可接触到怀有身孕之人,以免得伤及腹中胎儿,但民女眼光粗浅,竟不识如此尊贵之身,还请若侍妾责罚」
若莞烟不放过矜儿任何一点眼神举动,矜儿应对得体,几句话便叙明了方才无礼缘由,态度甚是谨慎谦卑,也立刻从狼黠风的举动知道她就是目前最受宠的若侍妾,若莞烟感觉不到一丝撒谎意味,这下就像是在火上浇油一样,让若莞烟对於自己怀上狼黠风的孩子更加气愤且难堪,她想都不想就脱口说出。
「所以说,你很确定我怀有身孕,可因我腹中怀的是皇子,所以不受煞气影响是吧!!那你又如何断定我怀的是不是皇子?莫非你连这也看的出来??」
话是对矜儿说,但若莞烟眼神却已移到狼黠风身上,她的质问让矜儿和佘曼夫人面露诧异,若侍妾独宠世子後宫众人皆知,皇室间也流传着世子继位後她是唯一皇后人选,如今竟在殿下面前开口质疑自己怀的是不是皇子?要是这话传出去,对皇室可是莫大屈辱啊!!
狼黠风早看出若莞烟一番话对矜儿、甚至是佘曼夫人的影响,他可以容忍若莞烟在自己面前挑衅或质疑,但绝不允许她在那些臣子面前做出反抗他的事。
只见狼黠风眸光低垂,虽依旧深沉冷戾,他附耳低语。
「你不须证明什麽,也不用怀疑什麽,因为时间会让你接受这个消息,因此我不强逼你在这里陪我见那孩子,但你若是急着想要确认,我可以立刻召来医官,再找来一个将要临盆的妇女,让那孩子同时在你和她面前出现,就可解你心中疑惑,也可顺便昭告天下,我狼黠风的女人怀了我的孩子」
狼黠风直勾勾的看着若莞烟,他不怕若莞烟腹中孩子被煞气所伤,因为她体内的馥郁真气能够阻挡任何伤及孩子的煞气,但若莞烟可就不知道了,她紧咬唇瓣不甘的瞪着威胁她的狼黠风,昭告天下??那对自己将是多大的侮辱啊!!
「还有,要是你再说一次类似的话,不用取得你的同意,我立刻付诸实行,还会马上将你拱上世子妃大位」
看出若莞烟在害怕什麽,狼黠风抓紧机会想要制住她,但在那张寡情威吓的面具下,竟是浓得化不开的失落,只要她能够待在他身边,他压根不在意孩子是谁的,如此心思,却在她鄙弃自己怀上兽族子嗣後显得可笑,果然方才路上的温顺和气就如包裹在逃离意念外的糖衣,更代表着若莞烟始终连接受他的想法都不曾存在。
若莞烟避开狼黠风那卷起剧烈风暴的眼神,不堪形成薄雾覆在眼眶中,彷似要化成泪水滚落,她需要透透气,暂时逃离这卑鄙的男人,好好厘清思虑,否则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执行卸下狼黠风防备的计画都将成为泡影。
若莞烟牵起嘴角,脸上神经像是被紧紧扯住般疼痛,一个带有歉意的退让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她悄声回说。
「你也知道这消息对我而言来的太突然,毕竟这孩子为何到来你也清楚,请原谅我因过於震撼而失去分寸,如果你允许,请让我暂时离开调整心情」
狼黠风挺起背脊,不甚满意的抿了抿嘴,接着转身坐回上位,对着佘曼夫人说
「若侍妾有些头闷,带她到庭院走走」
若莞烟巴不得现在有几双翅膀带自己飞离烈赤国,但她仍得毕恭毕敬的退出大厅,第一次对於狼黠风的威吓完全无反驳之力,在拐出廊道後,她忍着想要奔逃的慾望一步步跟在佘曼夫人身後走,佘曼夫人多次想要和若莞烟搭上话,但才一回眸,就看到她阴郁不悦的脸庞,极会察言观色的她自是识相的继续领路,直到青郁葱葱、百花齐放的春芋园时,才开口说道
「若侍妾,咱们有眼不视泰山,还请你别见怪,我刚差人去砌壶香兰茶,香兰茶可是……」
「别招呼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佘曼夫人正想要找机会和若莞烟攀谈时,若莞烟挑明了要她离开,佘曼夫人有些错愕的瞠大眼,她虽是一城之主,虽不算阿谀谄媚者,可毕竟久居上位之人,加上儿孙已成世子命选之人,家族兴旺可想而知,如今被这年轻女子不留情面的推拒,有股冲动想要驳斥一番,但肘度片刻,知道面前之人可是让世子撤去後宫,只为专宠一人,因此低下姿态说
「是的,若侍妾请好好休息」
说完,佘曼便向後朝奴仆比了手势,除了两名侍女在不远处候着之外,其余都离开芋园,当她准备离去时,突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後说
「若侍妾,请恕佘曼多言,孕期之初请务必宽心,心绪慌乱在所难免,但若侍妾得天独厚,拥有天人美貌,现又得殿下专宠喜爱,请若侍妾好生休养,切莫让殿下忧心」
专宠喜爱??
哼!!这种专宠不要也罢!!
若莞烟嘴角牵起一丝讪笑,无法言喻的酸楚与无法度量的愁苦浸在那道扬起的唇边,她该拿这孩子怎麽办??本想自己武功已恢复,若顺着狼黠风心意安分待在宫里,等到狼黠风卸下心防,她必定有机会逃出烈赤,可现下腹中多了这块肉,她虽没生过孩子,但也知道孩子出生後会带来多大的负担,到时她要如何带着这孩子过日子?况且这孩子又是皇室之後,狼黠风就算厌倦了她,难保他不会要这孩子,凭甚麽自己痛苦十月就是帮这男人生下孩子?更毁了自己一生,竟然如此她乾脆放弃这孩子,这也算是拯救这孩子的人生。
「佘曼夫人」
若莞烟暗地下定决心,当後方无任何回应时,她转身再次叫到
「佘曼夫人,我想到……」
若莞烟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飘移,像个偷腥孩子想要逃避些什麽,终於在她选择抬起脚步离去时,让她闪躲的主角开口说道。
「想到什麽??怎麽不说了」
奥鹰眯起双眸,被压缩的怒气一下子被放出,化成犀利刺人的光芒扫视着视线所及之处,他负手向旁一闪,作势挡住若莞烟去路,当若莞烟倔傲的抬眼斜睨时,他用藏垣一贯的冷漠嗓音说
「要是没记错的话,有人不久前还跨下海口,说要在奥鹰额头刻下我是贱男人五个大字,还要把他吊在城门口任人凌辱,怎麽,现在反倒跟猫一样,见人就躲」
带刺语气让若莞烟分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难堪的瞪着藏垣,不……就算那靛蓝发色如常,但那桀傲狂妄眸光放肆横扫,与藏垣那活像堵座冰山的漠然神情截然不同,此刻,站在她伸手可及之处的人是奥鹰。
「我以为我见到的不是人」
若莞烟直接迎向奥鹰的挑衅,就算此时心跳因奥鹰出现而剧烈跳动,血液因他炙热眼神而奔腾涌动,可她明白这已不是先前对背叛者的激烈情绪反应,其中参杂了因怀孕而衍生出的复杂情绪。
奥鹰审视着眼前女子,那倔强性子不变,反骨性情不改,娇容美貌更是依旧,独独那双他好似欠她几十条人命一样的嫌恶目光,让他想抓住她猛打一顿。
「我也以为倚朔的幻术功力不该如此高强,强到可以让一个妻子视她夫君如无物」
「妻子?!现在在你面前的我可是烈赤世子的侍妾」奥鹰的话正戳到若莞烟痛处,她像发火的防卫刺蝟,不顾一切向敌人冲去。
「请你睁大眼睛看看,竖起耳朵听听,你的妻子应该在城外驻紮、随时准备开战的索洛军队里,啊~~还是担心刀剑无眼,早把她送回像鸟笼一样的将军府邸了」「若莞烟~~精明如你,而你却连自己是谁的妻子都忘记了」
奥鹰越说越往若莞烟靠近,不可一世的诘问气势逼的若莞烟向後退去。
「人家喷出几道无形烟雾就让你有被害妄想了?!我用尽心思救出你来是为了什麽??为了让你看见我牵挂语枫??还是为了让你见识到我的多情??」奥鹰越想越气,今早整个人就差点得了失心疯,摆脸色不认人就算了,还连名带姓说要如何整治他,最後还整个人搂在狼黠风身上,啧!!他不趁这空档好好骂醒她的话,就换他变疯子了。
「语枫对我的意义你也清楚,哪怕你用骂的也好,先入为主也好,有必要连解释机会也不给我,就直接在我面前搭上那男人脖间吗??还是你以为我变成藏垣出现在烈焰皇宫像伴家家酒一样容易安全?!」
奥鹰简直是提高嗓音,幸好他预先设下结界,否则以他几近暴怒失控的情绪,连府墙外经过的行人都会感受的到。
就算现在察觉有异,她还有资格跟奥鹰在一起吗??
奥鹰连珠炮似的指责恍若当头棒喝,若莞烟知道她现在可以将语枫对她说的话拿出来对质,但无法守住的身体、腹中多出的那块肉,让她彻底放弃,她不是贞节烈女,所以不会因为被玷污而失去自我,但不代表奥鹰与索洛皇室可以接受这样的她,况且……失去奥鹰的心痛她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语枫的话真实与否对她也不重要了。
「那又如何??那晚的我被狼黠风玷污了,你还能接受这样的我?」若莞烟决定说出让自己心碎的话,她看着奥鹰燃起愤怒与哀恸炙焰的双眸,也许她会後悔,但就现在而言,她还是决定走自己的路。
「而现在我怀了狼黠风的孩子,索洛皇室还可以容纳这样的我??」
「我知道」
骤变的愧疚口吻像是泄了气的狮子,从那晚之後,这句话早埋在奥鹰心中很久了,懊恼怨恨甚至鄙弃都是针对自己,对於莞烟,他只有更深的爱恋与心疼愧歉。
「但我在乎的只有你有没有回到我身边,在意的只有你怨不怨恨我那晚没救回你,至於你怀有身孕一事,别忘了我是你唯一的夫君,身上的、生下的,理所当然都会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别想」若莞烟即刻回绝,绷着脸用着冰霜口吻说
「我不可能离开我腹中孩子父亲的身边,因为狼黠风……他可以给我想要的一切」
若莞烟从没想到会和奥鹰有这麽一天,她的口和心似乎背道而驰,话说的越绝,心就越痛,尽管奥鹰脸色如闇魅、目光如罗刹,也阻止不了她继续说
「我本想不顾一切回到你身边,带我现在只想待在狼黠风……」
「若莞烟,别想骗我」
忌妒与愤怒如星火燎原,虽然不知道这女人是吃错什麽药,但他仍旧维持最後一丝理智,想要逼她别再说那些烂谎言。
「我还不认识你吗??你到底有什麽理由……」
「还有什麽理由,我若莞烟当初是怎麽答应嫁给你的你忘了??但後来发现与你假戏真做比得到奉银更令人动心,生活不但多了挑战乐趣,王妃地位更让我吃穿不愁,虽然多了爱慕你的灵翔与红粉知己语枫,可毕竟先取得王妃之名的可是我,我也不去计较。可现在我发现狼黠风不但给我至高无上的皇后权位,更给我他从未给过任何人的关心与挚爱,只专宠於我,两相比较,我何必回到你身边?」
「你并不爱他,你到底是受谁威胁??要你对我这麽说」
没有发怒的高声咆啸,在濒临爆发边缘,奥鹰嗓音竟是低沉的让人畏惧。
若莞烟昂头直视,双眸平静无波,像滩黑水般死寂
「奥鹰将军,在和你相好前我早就认识狼黠风,这事你不也知道?!我没记错的话,将军似乎也知道我曾偷潜出府与他相会,那时,我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若莞烟等着奥鹰大发雷霆,甚至给她几巴掌也好,但却出乎意料的安静,连扳住她臂膀的手都只是轻轻松开,俊挺面容上什麽都读不到。
奥鹰只是撤下结界,在向後退离前,强悍霸气的吻如蜻蜓点水掠过若莞烟紧闭的唇,接着像是恶作剧成功,倏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邪邪一笑说
「这吻算我欠你的,带你回索洛後,我会讨回你欠我的」
若莞烟惊讶一瞪,他是气疯了?还是想要报复她?
「你就不怕我向狼黠风揪出你吗??」
他最好因此死了心,这样她才能安心过接下来的日子
「随你意,因为我会给你时间等你玩过瘾,或是等你把那难言之隐处理完,免得我带你回去时,你还昧着良心折磨我,听见没??......」
话尾还落在空中,察觉到有人接近的奥鹰已然消失,那一刻若莞烟心底某个部份也因为那蕴含包容宠溺的话被带走,身子一颤,感觉冰冷的液体无声滑过脸颊,若莞烟突地转身,她何时便得如此优柔脆弱了??就因为爱上了所以连作出决定都像是抛心刮肺吗??她了解这世界对女人贞节的标准为何,不管奥鹰在不在乎外人眼光,但这样像柔弱女子依附在男人身边的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着痕迹的拭去泪水,知道自己当下已无退路,离开这里并处置她腹中的孩子绝对是第一选择,现在的她……已不属於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