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见过夫人、大少爷。」
眼瞧蓝天穹打躬作揖,我亦福了下身子作了个回礼,本以为周楚卿又会是那副仰头望天不理人,怎料这会儿却是对仙尊来了兴趣似的,咳了咳嗓子後,一双凤眸即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
蓝天穹眉心微皱,似乎被那眼神弄地怪不自在,正要开口时就听老王八突然道:「喔,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蓝先生!我弟弟讨厌死你了!」
「……」我们三人刹时沉默。
周楚卿却是继续说着:「他还说,那天在学堂你是故意踩着毛笔的,不然本不可能被绊倒,他毛笔才没本事滚那麽远呢。」
「……」
我眼神默默朝钕渚脸上瞟去,见其亦往我这头看了过来,我想撤退的时间果然到了,福了下身子後,这便道:「我们先告退了,不打扰两位叙旧。」比起食人花当时说的暧昧故意,我这心思可是非常诚恳正直。
怎料这才刚起步就被人叫住。
我有些惊讶地回头,是万万想不到开口出声的竟是仙尊,他眼盯着我,忽然低声道:「夫人的闺名是敏敏对吧?」
「顾敏敏……对吧?」
听这话,不说我,就连钕渚都愣住,转过头死盯着仙尊,我也只好点点头,迟疑问:「呃,蓝公子你这是……?」
蓝天穹是立即折腰行礼,恭敬道:「小生是真心认为与夫人非常面熟,一语问出仅出於好奇尔尔,并无其他意思。」一语落下,他面色平静如常,唯独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周楚卿那头扫去。
周楚卿却是望着我,轻咳了一下後,是连眉眼都笑眯了起来。
我觉得这现场气氛太过诡谲,只好撇头看钕渚,且再一次冲着她点头示意道:「那我们先走了,真的得走了。」
不敢多看钕渚一眼,我是立马调头飞快离去,只觉得颇为莫名其妙,毕竟我这一世与仙尊的面对面接触俨然用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是一点让人误会的资本都没有!除非……
「……又是我那惊悚爆表的前世作祟?」步履微顿,臆测不由自主低喃而出,异样的恍惚感如大浪拍来,瞬间涌入一丝昏眩,而记忆中的那人,就这样贴在我耳边柔唤那句:敏敏……敏敏……
「小母儿!」
周楚卿人一靠到我旁边,我连忙故作若无其事,斜斜睨他一眼,也不说话,继续走我自个儿的路。
周楚卿摸摸鼻子,也只能一路沉默地紧跟在我身後,这下厢房都快到了,他突然开口道:「原来小母儿喜欢会武功的吗?」
我脚下一滞,一脸愕然地回头:「啥?」
「蓝先生啊,」周楚卿皱起眉宇,用力咳了一下後道:「他读了很多书,而且还会武功。」
蓝天穹会武功?
是啊,我还记得我们这一世第一次碰面时,便是他把我迎面接住的,而方才钕渚差点摔下,也是他及时搭救的。
我猛然回想起在藏书阁关於蓝家的书籍,那颇具盛名的书香世家……却有人会武功?总觉得挺不搭嘎的……
「咳、咳咳咳咳!!」
周楚卿突然一个猛力,咳的撕心裂肺,彷佛连喉咙都要咳出来似的,我被他吓一大跳,忙凑近他问,「你干嘛?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今天怎麽就跟个肺痨鬼一样?」大叔你这是闲着没事加场装病啊?
「我不知道……咳、咳……」周楚卿手摀上嘴,脸色惨白,语气陡然虚弱了几分,「兴许是这几日……咳,都睡……咳咳,地板的缘故,身子染风寒了……」
大叔啊大叔你这这是要演哪出?我对这家伙实在鄙视到不行,却也意思意思地伸手碰上他额头,打算再趁机狠狠弹个一下……嗯?这皮肤怎麽如此滚烫?
卧槽!你他妈还真的病了!
眼瞧本先死白的神色已有潮红之兆,周楚卿连咳几声,双眉紧蹙,眼瞅着我,身形左摇右晃,彷佛随时都要倒下。
我忙抓紧他胳膊,焦急嚷着:「你撑着点啊!」这便扯开喉咙把最近的丫鬟小厮通通叫来。
人踏进院子里头,平时爱站在屋外偷窥的貌美小丫头们此时皆不知去向,想了想,也只好遣了碧花去通知老夫人跟杨大夫。而这头周楚卿脱去外衣,一躺上床後人便显得软虚无力,唯独咳起嗽来特别有力气,咳得那叫惊天动地,是连咽了几碗温水下肚後,才渐渐稍缓,可是那神智已然有些恍惚不清,两眼无神。
等了一会儿,却只见杨大夫独自一人风尘仆仆奔来,他二话不说就是探手把脉,开了几符药子後,皱起眉头凝视着我半晌,想了想没言语是又掉头回去,我想只要周楚卿没来乱,杨大夫自然就不会废话多说。
周楚卿饮药後除了起先还会咳个几声之外,没过多久便阖眼睡了过去,我人眼瞧他身子开始出汗,这便再以毛巾拧湿往他额头盖上降温,偶而换换乾净的水,顺便帮他抹去几把汗滴。
当然,我这人才没有那麽好心,以上的劳力活自然还是由下人动手操持,我在一旁则负责用嘴巴督导,唯一我亲自做的,也只有帮他把脚趾头盖紧实这点而已。
待下人皆退下後,我人窝在靠他脚底的那处,膝盖曲起,随意往窗外一看,此时已到傍晚,空中也无浮云也无星子,仅一轮明月高悬天边,依稀透着银黄光采,俯瞰这云云苍生。
难得的团圆满月之景,彷佛等了一辈子才殷切盼来。
而这当口,我突然间就想起了月老爷爷,他这仙非常喜爱坐在月亮下头,还说这是欣赏八卦的绝佳位置,他常常边擦着老花眼镜,边喝着酒摇头晃脑哼喃那句:自古婵娟下头,总缔痴情良缘。老夫也求脱团啊……
「小母儿……」
周楚卿蓦地低唤,我扬眸望去,只见他手撑着床,掀被坐起,身上的白色衣裳早被汗水渗透,凌乱的长发黏着肌理,丝丝缕缕地贴在他发鬓侧,披覆於肩颈间。
眼瞧他清醒,我心思一沉,往外头就是喊了一声,只想找人伺候他去沐浴,怎知叫了老半天,却一直没人来搭理,只好亲自出手把他压回被窝去,叮嘱道:「你身子还未痊癒,不行随便掀被子。」
周楚卿喔了一声倒也听话,把自己裹得密实後,仅露出一对眼睛,眨巴眨巴地,是想起什麽又道:「可是小母儿,我……」
「——我不会帮你换衣服!」我是抢先声明,「更不可能伺候你沐浴!」
「可是小母儿……」周楚卿却是一副愣住的模样,「我只是肚子饿了而已。」
「……」
我扬起头,两手环胸问:「你想吃什麽?鸡腿?鸡翅?还是吃面?」
「那些我都不要。」周楚卿摇摇头,「楚卿想吃月饼。」
我茫然地眨眨眼,「什麽月饼?」
周楚卿迟疑了一下才道:「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一个老婆子卖的月饼,楚卿花了十锭银子买的。」
我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会儿,手不自觉握紧了些,却是果断回:「这个不行,你换别的。」
「为什麽?」
「因为我说了算。」
「……」
「因为周府里没有。」
「你可以差人去外面买。」
「——来人啊!」我走到门口,顺势往外喊了一声,这便回头看他,长袖一甩,两手一摊:「你瞧,都没人。」
周楚卿大抵上也察觉我态度怪异,是不由皱起眉头,也跟着大唤:「来人啊!」只可惜那嗓子早被咳哑了,自然是没啥力度。
眼看周楚卿这病恹恹模样,我只觉浑身说不出的舒爽,这时索性也不忍住了,扯开嘴角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
周楚卿一脸莫名,「你笑什麽?」
「我笑什麽?」我酌了口茶,也不急着回答他,是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其实呢,我刚刚是故意的,我是记得那老婆子的事的,那天一听你说完,我便问了好多小厮跟丫鬟,连路边买菜的大婶都抓过来问了,你知道他们回些什麽吗?」
搁下茶盏,我一步一步朝周楚卿逼近,凝视着他轻声道:「他们说,根本就没见过什麽老婆子卖月饼,只道大少爷的确是从小就爱坐在大门口,却是一步也没踏出去过,所以你说的那些,做的那些,自然全是假的,都是假的。」
周楚卿是迅速眯起眼眸。
瞅见他反应,我不禁冷笑了起来,仍旧低声道着:「而且,你这一世似乎仍有意无意地向我吐露神器的下落,从你叫我注意坠饰、刻意吟那玉盘诗以及提到藏书阁第三层等等表现即可发现,只是,我还是想问……」
袖中匕首疾出,锋芒一亮,我一个箭步往前便是抵上他咽喉,只要我再用力一些,刃处染腥,大量地鲜血便会沿着脖颈洒落於那雪白里衣,晕出一片逐渐扩大的暗红……
手不觉然颤抖了起来,我嗓音是一瞬间拔高:「洛子决!你究竟还想装傻到什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