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黑白猜不猜 — Chapter 1-12

「陈津津,吃饭了——」

我凉凉地瞥向那个将便当放在我面前的人。

「你的口气听起来好像我是你养的狗。」

顶着妹妹头的田甄耸耸肩,「可是我家的狗又不叫津津。」

「我还以为你和游美芩她们去吃饭。」

「她们要去学校餐厅,但那边卖的东西明明就出了名的难吃,光闻味道我都受不了,所以我决定中途退出。」她打开从福利社买来的午餐。

「那就去跟另一群朋友吃啊,干麽过来和我一块喂蚊子?」

「别这麽说嘛,偶尔在户外吃饭也不错,而且你昨天不是说今天要跟篮球社的几个学弟碰面?」

我冷哼了声,「後面这句才是重点吧。」

她眉开眼笑,「我听说篮球社有新社员加入,有一、两个长得还挺可爱的,我就想来碰碰运气,也许他们也会过来。」

「花痴。」说完,我看见有五个男生往凉亭这里走来。

身形最是高挑的男孩一个箭步迅速在我右手边坐下,随後三个男生也冲了过来,抢着争夺我左手边的空位,落败的两人只能不甘不愿地站到我背後,几个大男生把我团团包围住。

只有一个长相秀气的男孩不疾不徐走在最後。

「你们几个黏我黏得这麽紧干麽?想闷死我吗?」我尖叫。

「哈哈,因为我们实在太想念学姊了。上次你为什麽不来和我们一起烤肉?」高个子学弟问。

「不是跟你说过我家有事?亏你个子长这麽高,记性却这麽差。还有你们特地约我来这里,到底要干麽?」我也不管自己说的话有没有逻辑,劈头念了他一顿。

「这个月我们有新社员加入,想再请你帮忙画肖像,刚好有个社员也说想见见学姊,可是没什麽机会碰到你,所以就乾脆约你中午见面喽。」高个子学弟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回话。

这时那个长相秀气的男孩走近,露出带点腼腆的笑容,手忙脚乱地在手上提着的白色塑胶袋里翻找。

「陈学姊你好,初次见面,这个请你喝。」

秀气男孩在我面前放下一罐津津卢笋汁,其他四个男孩瞬间大惊失色。

「哇,搞什麽鬼?你什麽不买偏偏买这个?」

「这东西是禁忌,不能在学姊面前拿出来啦!」

「你死定了,居然踩到学姊的地雷!」

男孩被同伴吓得一脸惊惶,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麽,高个子学弟也马上向我谢罪:「抱歉抱歉,我忘记提醒他了。新人不懂事,学姊你大人有大量,不要生他的气。」

我白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向那个男孩道了声谢,并问他:「你有带照片过来吗?」

对方连忙拿出三张照片,整齐地排放在木桌上,「这张是我的,其他两张是社上另外两位新进社员的,名字都已经写在照片背後。麻烦学姊了。」

「好。」我收起照片,「没别的事情了吧?那我走了,东西完成後我会直接交给老师。」

「等一下,太快了吧?我们特地来找学姊聊天耶。」一众男孩难掩失望,急着挽留。

「下次啦,这里蚊子太多了。而且我想先回教室画草稿,要聊天就跟她聊吧。」我指向田甄,说完便旋身步出凉亭。

五分钟後,田甄回到教室,她一坐下就抱怨:「陈津津,你居然把我丢下就跑,很过分耶。」

「是你说你想见见可爱学弟,我才制造机会给你。」我认真观察其中一张照片上的学弟,找出他五官的特点,同时顺手将刚收到的芦笋汁递过去,「这给你。」

「你不喝?你真的生气了?」田甄接过。

「现在我不想喝,而且我已经有绿茶了。」我用铅笔敲敲桌角的水壶。

「我真佩服你,居然能天天泡热茶喝,而且每次都放两个茶包,我光想像就觉得那味道应该既浓又苦。」她打开芦笋汁,对开始在空白计算纸上打草稿的我说:「欸,既然你那麽喜欢画画,大学应该会想救读相关科系吧?像是美术系或设计系?」

「不知道,还没想过。」我头也没抬,俐落地在纸上勾勒出学弟的脸型。

「你也帮我画一张肖像好不好?」

「不好,除了篮球社的成员,我不会帮任何人画。」我一口回绝。

「为什麽?难道这和胡澐涓把你送给学妹的画撕了有关系?」

我拧眉,忍不住抬头,「你怎麽知道这件事?」

「我弟告诉我的,他女朋友是漫画社的。」田甄解释,「他说上个月你帮漫画社的几个学妹画了肖像,其中有三个是胡澐涓班上的学生,她们只是将画放在课桌垫下,就被胡澐涓抢过去撕掉。胡澐涓认为这些东西只会让学生上课分心,丧失学习斗志,那三个学妹都气哭了。」

我默然不语,没想到消息传得那麽快。

田甄咬着吸管摇摇头,「真不敢相信,都二〇〇三年了,居然还有老师思想如此古板专制,难怪大家都说她是从外星球来的虎姑婆。後来你还有再重画一张给她们对吧?」

我点头,「不过我不希望再有人因为我的画挨骂,甚至被当众羞辱,所以暂时只想画自己的东西。」

「没你想得这麽严重啦,是胡澐涓那女人太夸张了。话说回来,你真的超有学弟妹缘,一堆人都喜欢亲近你,但说也奇怪,怎麽在班上你就沦为边缘人了?」

「你有资格说我吗?你还不是每天都在不同的小团体里打转?今天是游美芩那团,明天要换去哪团?石雨慧?还是蒋采雯?每天换场不累吗?」我撇撇嘴。

「你也知道我跟你的情况不同啊,但同样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存,所以我们就对彼此宽容一点吧。」她笑嘻嘻,不以为忤。

「少把我跟你混为一谈,当我不知道你曾经跟她们说过我的闲话吗?我还要继续忙,别吵我了。」送她一个白眼後,我戴上耳机,结束这段对话。

那天放学回到家里,店门前空落落的,只有两桌客人,负责烹煮卤味的爸爸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见客人正好吃完,我顺手将餐盘收拾完毕。

坐在一楼看电视,还未换下国中制服的阳津,一见到我就说:「三姊,我快饿扁了,晚餐吃什麽?」

我很意外,「爸没弄东西给你吃?他有给你钱吗?」

他摇头。

「多津呢?」

「哥和同学去吃麦当劳了。」

我无奈叹息,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百元钞给他,「去买晚餐吧。」

「喔,好。」

家里电话铃声大作,阳津走过去接起,不久便朝我喊:「三姊,电话!」

「谁啊?」

「是大姊。你要接吗?」

迟疑了一会儿,我才回:「你跟大姊聊吧,我想先去换衣服。」说完我便回到自己的房里。

爸爸一直到很晚都还没回家,不晓得是认定了今天生意清淡,就算他不在家,光靠我和弟弟也能应付客人,还是他纯粹只是不想工作。

我猜爸爸大概是去朋友家打麻将,便将摆在门口的桌椅收进屋里,顺便拉下铁门,其他东西让爸爸回来自己收拾。

这几乎已经变成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近来家中卤味店的生意颇为惨淡,门可罗雀的景象,与过往完全是天壤之别。

晚上我本想待在房里,专心绘制篮球社学弟委托的三幅肖像画,进度还没完成一半,就被多津和阳津打断。

「三姊,你身上还有钱吗?」多津挠挠头,「我和阳津这礼拜的零用钱已经用光了,後天我还要缴交购买运动服的费用,偏偏这几天爸妈陷入冷战,妈大概又会把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理,爸爸也都去外面打麻将到天亮才回家,我们不知道该找谁拿钱?」

再度默默叹口气,我从抽屉找出一个信封袋,里头有前阵子我参加学校环保绘画比赛获奖的奖金。

我抽出一张千元钞交给多津,「拿去,明天买完早餐,剩下的钱你和阳津对分,运动服的费用等明天回来再跟爸拿。」

两兄弟心满意足地正要转身回房,我叫住小弟:「大姊今天在电话里有说什麽吗?」

阳津点头,「大姊说要搬去台北。」

「台北?」我一愣,「为什麽?什麽时候?」

「她没讲耶,但她说她已经在准备搬家了。你刚刚干麽不接她的电话?之前她打回家好几次,你也是这样。」

我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对了,三姊,大姊有问我们零用钱够不够花?如果不够再告诉她。如果爸妈下次又吵架,不给零用钱,我们就直接跟大姊要好不好?」阳津笑嘻嘻。

我没有答腔,只是默默攥紧了拳头。

两个弟弟走出房间後,我没了画画的心思,目光不自觉落向书桌旁的收音机。

收音机前放着一卷卡式录音带,是香港歌手陈洁仪的专辑。

那是大姊以前最喜欢也最珍惜的卡带,但是她没有把它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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