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当他们在饭店的大堂酒廊,看到一名身着剪裁精良的义大利西装的男性缓缓朝这边靠过来,艾德温和小黑的反应可以说是十分淡定。
那时艾德温正靠在一张桌子边,在他面前是一个穿了合身蕾丝洋装的年轻女孩,她的姿态看来有些不自在,趁父母去洽公的时候决定自己跑来这间远近驰名的酒廊,享受他们着名的下午茶。
『对一个妙龄的少女来说,这还真不寻常。』艾德温说,配上迷人的微笑,那女孩双颊红得像玫瑰,雪白的天花板铺展金色枝叶,映得她的双眼闪闪发亮。
艾德温一手搭在柔软的椅背上,布面在边角的灯光下像极咖啡慕斯。
隐隐触动味蕾的高雅香气,让华丽的装饰延伸到了这里就令人联想甜点,彷佛一切都由白巧克力塑型、用金色的砂糖浆打亮,柜台像是丝绒般的蛋糕,连深色的石纹柱和桌面看来都像巧克力。
到了这样的地方,还要保持悲春伤秋的情绪也实在太难了。
他们回来的这一路上小黑什麽都不问,只是沉默地在艾德温身边。而艾德温不知道都想了些什麽,没有转向房间,而是直接转到了这里。
当小黑看到侍者端着红酒冻过去,随口问了句,根本没想到艾德温竟然会眼睛一亮,还为了回答他的问题跑去利用这样一个无知的青春少女。
啧啧。
「──我们称这种颜色如同红宝石,」艾德温用指尖捧起高脚的玻璃甜点杯,用一种几近爱怜的目光注视着砂糖浆灯光下深沉的酒体,「那会是黑莓和杂交草莓的味道,加入樱桃甜酒後──……」
有个侍者在偷听他们说话。女孩的目光随他紧盯那杯红酒冻,这时小黑注意到艾德温悄悄挪了个方向,让他的斜侧面暴露在那个从入口直直朝这边大步走来的男子。
男子一头後梳的金发颜色极浅,肌肤带着橄榄色,一双蓝得发亮的眼在见到艾德温和他的举动时微微眯了一下,但到这里为止,两人的互动仅仅如此。
「──不过,即使像这样做成甜点,酒体本身的特质还是存在的。」
艾德温放下甜点杯,手指轻轻划过杯缘,女孩着迷地盯着他的动作;义大利西装男突然顿了下来,转身对侍者交代了几句。
「和梅洛葡萄比起来,卡本内苏维侬的颜色偏紫,酒体更强劲硬朗,波尔多左岸就以这种葡萄为主──」
「──然而右岸就以梅洛为主,口感柔顺、香气浓郁,少了点烟燻味,更像是热带水果,非常适合美丽的人物品尝。」义大利西装男突然转过身接话,手中不知何时已经端了一杯红酒,朝女孩微一举杯。
那男子的五官带着一种机智的俊俏,年纪和艾德温差不多,眉宇间散发一股聚光灯般强烈的自信,从女孩惊迷的表情缓缓投向艾德温脸上。
侍者就在这时毫无冷场地补上位,给艾德温带来一杯白酒,艾德温眉毛都没挑一下就接了过来,将酒杯凑近鼻尖,边旋着杯边若有深意地打量着来人。
「那麽,敬这位──」艾德温举杯,有点苦恼地停顿了下,「──这位如同大众一般喜好梅洛葡萄酒与美丽的事物的新朋友,他对细节的讲求带来了这样一身国际风情的打扮。」
小黑狐疑地将目光转向义大利西装男,女孩也是,而对方噘起半边嘴唇笑了下。
「美丽的事物人人喜欢,但追求细节才是绅士的本质。谁能抵抗义大利人做的褶襉呢,况且最顶级的布料都来自义大利──」
「而最顶级的正装做工来自英国,所以或许一个真正的英国绅士的目光,能够超越花俏的褶襉,看见西装的真正本质。」
「那麽我们还是敬十九世纪的美男子,乔治‧布莱恩‧布鲁默吧,如果没有他,英国人现在还在穿丝质马裤和长礼服。」
「说得也是,没有他,二战之後义大利的服饰工业也没有效仿的对象了。」
「不过多亏了义大利,超过一个半世纪以来,大家除了毫无新意的英式西服以外总算多了点选择。」
「也导致了有人必须在鞋柜前烦恼必须搭配EnzoBonafe或是StefanoBi,最後却选了法国的Corthay皮鞋的困扰。」
「我说了,我只是喜欢美丽的事物。敬布鲁默,没有他,就没有我们敬爱的萨佛街或香奈儿。」
「敬布鲁默,和萨佛街与香奈儿。」
那女孩的脸色愈来愈白,最後直接砰一声站起身,表示自己累了,想请侍者帮她把东西送到房间,匆匆和两位男士打过招呼就走了。
接着几声清脆爽朗的笑声引回小黑的注意力。
「这麽多年不见,还是合作无间。」义大利西装男笑道,还和艾德温两人拳头碰拳头。
「我想她认为我们是同性恋。」艾德温咂咂嘴。
「或是大男人。可惜我连这些人都喜欢些什麽品牌都不了解。管家先生呢?」
「需要做点功课。不过有时效果到位就行,想来她是接受了。」
「可怜的女孩。」
「她还年轻,不用担心。」
幽灵小黑鄙视你们。
「那麽──亲爱的吾友,诺亚‧麦尔,」艾德温话锋一转,直接进入正题,「我们等会有些什麽计画呢?」
诺亚‧麦尔做了个深深受伤的表情。
「你就这麽不想叙叙旧?」
「我从十二岁就认识你,该叙的旧老早都叙过了。」
「也是啦,哈哈!」
诺亚笑了几声,把杯中的红酒饮尽,顿了下,才再度看进艾德温的双眼。
「好久不见,老友。」
「好久不见……」
艾德温突然笑了起来。在对方好奇的眼神中,他放下酒杯,目光逡巡过整个空间;突然之间,所有的香气似乎都腻得可以。
小黑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一抹厌倦和疲惫,突然间理解了什麽。
或许诺亚也是,因为他的笑意落寞地淡了下去。
「……那麽,虽然我不知道你这麽做有什麽用,我们去拜访一位老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