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斜阳洒进机舱,灿金色布满奥塔别克半边的身体,他闭着双眼直板板靠上空间不大的经济舱座椅椅背,胸腔轻微上下起伏,怀中有一只用大塑胶袋随意套住的毛茸茸泰迪熊玩偶。
奥塔别克因为日照勾勒显得更加深邃、英挺的侧脸轮廓抓住尤里的目光--大概是感染了维也纳的艺术氛围,在生命中晃荡十年的长相,怎麽突然觉得这张脸一定是出自某位雕刻家之手?
机长即将降落的广播响起,将尤里漂泊的思绪拉回来,眨眨眼、再戳戳哈萨克男人的肩头:「……奥塔别克、奥塔别克,醒一醒,我们抵达日本了。」
这一趟与奥塔别克说走就走的旅行,从维也纳国际机场经过一次转机、十五小时半的航程,终於抵达东京的羽田机场,天晓得他们可是才刚结束冬奥不到四十八小时呢!
十年前一得知维克托不遵守承诺而跑去日本当陌生选手的教练,自己也一股脑也杀去长谷津,两次冲动皆为男人,果然没什麽成长--尤里暗自苦笑。
高挑的圆弧型屋顶、灯光柔和,二月不是至日本旅游的高峰期,出境大厅多为拖拉行李、西装笔挺的上班族,日本式的冷漠让奥塔别克即使抱着半个成人高的大熊玩偶也不会有人指指点点。
「要打电话给尼基罗夫和胜生吗?」奥塔别克坐於接机区的等候椅,眼神离不开手握智慧型手机走来走去、尝试连线机场网路的尤里。
「不用……啊,有网路了!宽子有传给我地址,我们直接搭计程车过去,吓他们一跳!」被亮金色长浏海覆盖的眼眸中有星子闪耀,俄罗斯青年熟练地翻出好友的手机迅速设定一番。
日本对尤里来说是第二个故乡。此项认知於两人成为朋友後早已确定,明明尤里那时仅待日本不足一个月。
他时常念念不忘长谷津的种种美好,休赛期间也自学日文五十音与文法,面对没有附上英文的路牌和指标,半猜能猜出个大概,刚才甚至用日文向店员点餐……奥塔别克停下脚步喊了声走在前面的尤里的名字。
「怎麽了?要去洗手间吗?」他回头,一贯可爱好看的疑惑脸。
哈萨克语、俄语、英语之间奥塔别克选择使用自己的母语问:「我想抓住你的衣角,可以还是不可以?」看见尤里歪着头,似乎想解析出正确的意思,他立刻改成英文:「我是说,我来日本成了半个盲人,等等我?」
尤里的嘴角淡淡扬起,拉住大熊玩偶的手往前行。
「客人,从这里开始计程车禁止进入,麻烦请你们走一段路,直走第一个巷子右转可达目的地,祝你们在涩谷玩的开心。」
尤里用英文说了声谢谢,便跳下车。
夜幕已完全落下,一弯朔月高挂,都市闹区充满光害,见不着点点星辰。
澄黄如暖阳的路灯照亮宽大、乾净的街道,单行道两旁坐落不同主题的居酒屋、大阪烧店、拉面店、寿司店……等,形形色色具日本风味的料理餐馆。
有趣的是,现在已过晚餐时间,却有几家店正陆续开始营业,二月正值日本降雪季,家家户户门口墙边堆起稍许积雪。
转机後便没阖眼的尤里打了个大呵欠,高强度的赛事方才落幕未好好休息,一冲动答应跟好友奥塔别克去旅行,在久违的日本机场蹦蹦跳跳,搭乘计程车时叽哩呱啦向奥塔别克介绍长谷津与东京的不同,亢奋及期待的情绪总是会快速消耗人的精力,尤里再次揉揉双眼,像爱困又死命撑着的猫发出呼噜声,奥塔别克伸手搓搓高出自己半颗头的青年脑袋:「再忍耐一下,今晚好好睡一觉。」
「是这里吧?」奥塔别克确认过门牌资讯,抬头看见一双平面木质滑冰鞋踩在用英文花体字型刻出的「4F」木头招牌上,横架於同样材质的出入口大门前,木门旁边是一大片玻璃窗,视线范围可知这是一间宽度不宽但有一定深度的店面,店内灯光清亮,L型的吧台贴住半片玻璃窗,有一整面靠墙的深褐色酒柜、一台液晶萤幕大电视。店内没有客人,也不见维克托或勇利。
一阵叮叮当当开门声之後,温和的暖气包围全身,店内响起熟悉的、语尾上扬的、怎麽改都改不掉的俄罗斯口音说到:「欢迎光临!」
「维克托.尼基福罗夫!」尤里吸一口气後大吼。
「……尤里.普利谢茨基!」被喊到名字的男人起身目光对上拖拉豹纹行李箱、身穿豹纹外套、留有一头扎成马尾仍长至手肘的金发青年,笑了出来。
勇利听见丈夫大喊也探出头,满脸惊喜如同抽中商店街的首奖:「哇,好久不见,尤里奥、奥塔别克!我才说尤里奥在机场打卡不知道是不是要来日本玩呢,你们就出现了!」
维克托.尼基福罗夫头戴一顶与发色相同的毛线帽,大概是退休後陪丈夫到处吃吃喝喝、腻腻歪歪,整个人明显的有了一圈幸福肥,达到中年俄罗斯男人平均体态,要不是他那招牌的爱心嘴与随意扑压勇利的行为,尤里都要怀疑自己曾经憧憬的对象是否被外星人掉包。
被维克托环抱的胜生勇利,头发比五年前退役时还要短,身材不再是花滑比赛可接受的程度,虽然称不上臃肿,但可以看出没有打算节食,自信快乐的面容搭配一件浅蓝色围裙,比起引退的花式滑冰选手更像为爱回老家打拼的饭店厨师。
对於前俄罗斯冰上帝王在日本冬天、房屋室内戴毛线帽,尤里有一肚子想吐槽的句子,不过……咕噜噜咕噜噜。
「喂,你们这里……有什麽吃的?有炸猪排饭吗?」尤里一屁股坐进吧台前面的高脚椅,一手撑住脸颊、他的眼皮正和意志力打架。
「尤里奥,来,喝杯水、休息一下,我马上帮你煮,奥塔别克看你要什麽酒,跟维克托说一声。」语毕,勇利钻入厨房。
奥塔别克为趴睡吧台的尤里披盖自己的羽绒外套,仔细地把他後脑杓紫红色的发带拿下,双手将散发拢成一大搓摆放至不会被尤里无意识压住的桌面,维克托全程含笑看进眼里。
「不好意思,肯定是尤里奥吵着要你带他出来玩吧?给你添麻烦了。」维克托见尤里乖顺地眯上眼睛,倒一杯红酒给奥塔别克,示意他坐下来、不用拘束。
不清楚维克托的「不好意思」是居住日本久而成习惯,或是像帮自家孩子对外人道歉的客气礼貌,无论是何者,他宠溺无奈的语气让奥塔别克有点不舒服。
「不麻烦。」尤里一辈子都不会是麻烦。
「『哈萨克英雄带俄罗斯妖精远走高飞』,奥塔别克你可是罪人啊!拐跑俄罗斯国宝,自尤里发文说要跟你一起旅行之後SNS都要炸了。」维克托开玩笑道。
奥塔别克没有理会维克托的调侃,回绝了续杯、离开吧台,走进店面更深处,被一个高至天花板的玻璃展示柜吸引。
里面摆放一张张彩色相片,相片中主角多为此店主人维克托.尼基福罗夫与胜生勇利,是两人在各种花滑比赛抢夺奖牌的官方照,几张仅有胜生、几张有尼基福罗夫几乎也能看见尤里,还有和其他花滑运动员的合照,甚至有选手们一听立刻会冒出冷汗、被媒体所称「花滑三巨头」那一届赛事的颁奖照。
「很棒吧?这是昨天刚布置好的,每年的赛季期间柜子里则会挂满我和勇利的所有奖牌。」这些照片的保存,以及一笔一画写下并黏贴相片角落的文字简介,流露出他们比谁都要真心喜爱着花式滑冰的情感。
「然後我们会和一些花滑同好一起用大萤幕看比赛直播!我还跟勇利赌了这次的排名!」
勇利端出炸猪排饭,打断维克托自顾自地谈话。
「尤里,胜生帮你做好了炸猪排饭,你要醒来吃还是继续睡?」奥塔别克轻轻拍打尤里的背部问道。
「别吵……睡……」当事人挥挥手,用俄语糊里糊涂的喃喃梦呓。
「二楼有一间客房,今晚你们先凑合一下。」
「好,谢谢。我先抱尤里上楼,待会会下来吃炸猪排饭,我睡楼下沙发。」奥塔别克点头致谢,并将尤里公主抱抱起。
「咦?床是加大型双人床,两个成年男人睡不会垮啦,小情侣睡一起有什麽关系,自己人别害羞。」维克托抛出两个媚眼皆被无视。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诶?你们没有交往吗?」勇利推了推下滑的眼镜。
「经常一起睡,很快就可以变成『那种关系』的,相信我!是吧,勇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