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开学几天了,他们还是过着跟国中差不了多少的日子。
穆于菲已经能够忽视纪言风每次对苏茉说的『等下见』。她和纪言风之间的座位还是空的,她不禁怀疑,会不会这个人不来了,然後自己就可以直接跨越一个座位,来到纪言风身边。
而此刻的穆于菲,看着站在讲台前的这个人,怎麽说,他的笑容灿烂到有些扎人。
他似乎叫沈昱恒。老师说,他因为某些原因延後了开学的日期,今天终於能够和大家见面。
沈昱恒搞笑的说:「我晚了两天来,希望不会被排挤。」
穆于菲似乎和这样的人不合。那种站在阳光底下却还能乐呵呵的,非常阳光的人。
她心想,或许自己就是不喜欢这种看起来很正派的人吧,就像是这个沈昱恒,还有苏茉。不会喜欢,却也讨厌不起来的迷糊地带,穆于菲都一概把他们归类到讨厌的区域里。
她乾脆转头看向纪言风,却只能看见他的後脑杓。
纪言风看着窗外,而穆于菲看着纪言风。她有想过,窗户的倒影会不会恰好有着自己的影子,而他会不会刚好也看到她。
沈昱恒还是来到这里的空位,他坐了下来,挡住穆于菲的视线,连後脑杓都不留给她。而这个人却只是咧嘴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哈罗!」
穆于菲转头不理他,而沈昱恒的笑容却没有因此变质。
「你叫什麽名字?」
「……」穆于菲翻开课本,她还没做任何笔记,但上面却有着纪言风的名字。她拿出橡皮擦把他的名字擦掉,再用立可带涂上一层保护膜,这样就谁也看不到了。
「穆、于、菲。」那个人说。
穆于菲错愕的看向他,她看见沈昱恒的笑脸,而对方指着她的手臂,「这里有写。」
她一摸,摸到了自己别在手臂的名牌。所以这是她第一次,乖乖的把名牌别在正确的位置上。她重新别好名牌之後,冷冷的瞥了沈昱恒一眼。顺便偷看纪言风。
她听见沈昱恒同样对纪言风说哈罗,他问,「你叫什麽名字?」
纪言风。
你是混血儿吗?
是啊。
「我也算混血儿吧,我的曾祖父是日本人。」
穆于菲无语的在课本上写了个白痴。接下来的时间,她还听见沈昱恒低声的对纪言风说,「我旁边的女生很凶。」
沈昱恒说:「她刚刚还瞪我。」
看来,她和纪言风之间的短暂宁静是不会再有了。
下课时间,穆于菲总会到纪言风前面的座位侧坐着,他们不说一句话。是说没话好讲呢,还是两人早就习惯了彼此之间的无言以对,却又不会特别排斥这种感觉。纪言风偶尔会看向教室门口,似乎是在等待某个人的身影。
「那麽想见她,就去找她啊。」
而纪言风却回答:「她也有她在班上的生活。」他说,不能打扰苏茉交朋友。
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苏茉的人际关系,她就像是个温暖的发光体,所有人都喜欢在她身边寻求暖意。纪言风他就是爱瞎操心,尽管在他眼前的穆于菲才是真正需要他担心的人。
穆于菲没说话,她往後仰,脑袋靠着窗户。窗外的风不大,却把窗户吹的作响,窗嘎搭嘎搭的震动着,这是在耳畔才能听见的声音。
上课钟响了,穆于菲回到了座位,她开始思考,纪言风是真的知道自己喜欢他吗?
在国三的时候,她还记得是在大考前几天,那是一个非常热的下午。当时他们两人在学校的侧门等苏茉,她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做未来的高中意愿调查表。那天他们等了很久,直到放学的人群都散的差不多了,苏茉还是没出现。
「如果你会热的话,就先回家。」纪言风说着,一边抽出几张卫生纸给穆于菲。
穆于菲的制服湿了,衣服紧紧的贴在背部的肌肤上,很黏、很不舒服。
「你要在这边等她?」
「嗯。」
「却不陪我回去?」
「……」纪言风移开视线,他说:「你可以叫李叔来载你。」
穆于菲懂他的言下之意,她可以没有纪言风,但苏茉不行。
她多年以来练出的强心脏,在那时又发出了沉重的声音。
「你啊──」穆于菲玩着自行车上的车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整个校园似乎都充满着纪言风自行车的声音,「知道我的个性……」
叮铃—叮铃──
「但我只对你好。」她问:「你知道这是为什麽吗?」
「……嗯。」
「我原本可以更讨人厌的,但我很多时候都忍下来了。」
叮铃—叮铃──
「你知道是为什麽吗?」
「嗯。」
「我可以叫李叔来载我,但我没有。你知道这是为什麽吗?」穆于菲看着纪言风,但他只会说「嗯」。穆于菲连他的回答代表着什麽都不知道。
「言风、小菲!」
穆于菲看着纪言风反应过度的侧脸,她知道他在看着姗姗来迟的苏茉。
但穆于菲只能盯着他在阳光底下变得更淡的眼睛,那是很好看的灰蓝色,就像是黯淡下来的海平面,可是海面上没有漂泊的穆于菲,只有夕阳般美好的苏茉。
你是真的知道吗?
穆于菲发现自行车的车轮转动,纪言风可能迫不及待的想要接苏茉过来。她原本搭在车铃上的手,也随着自行车的移动而落下。
苏茉曾经对穆于菲说,纪言风想去英国看看他母亲的家乡。所以刚才穆于菲原本想问的,「你以後可以带我一起去英国吗?」
然後是不经意的也好、不是也好,她在悄悄的期待着,纪言风也能像刚才一样「嗯」的一声,因为这也代表他答应了。不管以後他认不认,穆于菲都有藉口绑着他。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还不能离开我,因为你还没带我去英国。』她可以这麽说,然後什麽苏茉啊、其他的什麽人啊,都没办法再阻止自己了,多好。
「穆于菲!」
「木鱼!」
穆于菲从回忆里惊醒,才发现任课老师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坐在旁边的沈昱恒悄声说:「我已经提醒你很多次了,你是神游到哪去了?」
老师对穆于菲反覆的提醒後才恢复上课,老师说她这几天都在发呆。
「我真的有一直叫你喔!」沈昱恒说。
穆于菲却越听越不对劲,她问:「你刚才叫我什麽?」
「木鱼啊!」
「木鱼?」
沈昱恒看着冷下脸的穆于菲,不解的问道:「你的名字怎麽听,都像木鱼吧?」然後还做着和尚敲木鱼的手势,叩、叩、叩──
「噗哧──」
穆于菲和沈昱恒看向坐在窗边的那人,纪言风难忍笑意,连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月牙。是她最爱看的那双笑眼。
「你笑起来好像白马王子喔。」沈昱恒双手捧着心脏。
「……」纪言风尴尬的咳了两声,沈昱恒则是得逞的朝他发射爱心手势。
穆于菲看着眼前的两人,再默默的回过头。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桌面,上课大概有二十几分了吧,穆于菲这才拿出课本。
从以前到现在,她虽然喜欢看纪言风笑的样子,却无法揭下脸皮逗他开心。
这就像一种魔咒,那声『木鱼』也不再让自己感到荒唐了。她想,木鱼就木鱼吧,难得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还笑了。
接下来的下课,穆于菲还是会去找纪言风。
如往常,她早就知道纪言风喜欢的人是谁,她只是没有那个肚量和他确认罢了。
到了放学,穆于菲对着站在自己桌前的纪言风说道:「你和苏茉先走吧。」
纪言风沉默,穆于菲藏在桌下的手还在掐算着秒数。
一秒、两秒──
五秒、六秒。
「怎麽了?」他问。
「你是真的不知道?」
「你说,我才知道。」
她彷佛听见了,国三那年的车铃声。叮铃—叮铃──
「或许是大学毕业後吧──」穆于菲抬头,她总算看见了没装有苏茉的眼睛,「毕业後,如果你有要去英国……那你会带我去吗?」
「……」纪言风愣了愣。
穆于菲又开始掰着指头算,五秒、六秒。
他说:「如果你想去的话,谁都不能阻止你吧。」就像穆于菲从小死命黏着他一样,谁都不能阻止的意思,是这样吗?
「嗯……那你先走吧,再见。」穆于菲挥着手,「我有其他事情。」
纪言风往门口看去,苏茉正笑着和其人说再见,她已经在等他们了。
「知道了。」他的身体已经转向门口,最後只是侧着脸说道:「到家的时候记得通知我,或是苏茉。」
「嗯。」
看吧,你多余的温柔。
要是今天换做苏茉的话,你才不会有这种多余的关心。你一定会放下书包,宁愿等着她,也要一起走。
「再见。」
终於,教室就只剩下她了。
穆于菲起身,她坐在纪言风的座位上。她撑着头看窗外,起身把窗户打开,窗帘在刹那啪搭的被吹起。
「你一个人在干嘛啊?」
穆于菲不用看,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沈昱恒才第一天来学校,说的话却多到足够让她记住他的声线。和纪言风相反,爽朗的,却毛躁的。
「该不会是想偷我的私人物品吧?」
「……」
沈昱恒看着毫无动静的穆于菲,午後的太阳是暖暖的橘黄色,她的头发也变成棕色的。
「你很讨厌我吗?」他问。
「嗯。」
穆于菲总算出了点声音,那代表着她是真的讨厌,所以一定要回答,嗯我讨厌你。
沈昱恒嘿嘿的笑了出来,尽管穆于菲背对着他。
「为什麽啊,我们今天才认识吧?」
「你很吵。」
「唔,因为我是阳光男孩啊!」
「……」穆于菲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中二发言恶心了一下。沉思了一阵子,她还能听见沈昱恒在身後收拾东西的声音,她说:「我讨厌阳光男孩。」
「那当我是阳光女孩好了。」
「……我更讨厌阳光女孩。」
「哼!」沈昱恒说,「果然是木鱼。」因为硬梆梆的,就连说话也硬梆梆的。
穆于菲没理他,直到阳光快要随着时间消散,穆于菲把窗户关上,窗帘也落了下来。
沈昱恒走了。纪言风和苏茉也早就到家了吧。
这次没了自己,或许就像某次那样,他身後载着她,原本的路途,还多骑了十多分钟。
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却发现她的笔袋下压着一张纸条,属名:阳光男孩。
『给小木鱼:
为他人带来阳光的人,自己也一定会沐浴在阳光下。-JamesMatthewBarrie』
穆于菲反覆看了又看,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或看到,但每次却都无法漂亮的消化这段话。
她把阳光男孩的纸条翻到了背面,她不想去了解沈昱恒是不是想试图影响自己,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不是好意,但这旗帜的确是刺进了穆于菲心底的荒地,这让她想起了苏茉,还有自己。
穆于菲拿出了笔,她在纸条的背面写道:
『令她反感的,远不是世界的丑陋,而是这个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MilanKundera』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意思是,在生活中看似自由或轻描淡写的某些事物,却有可能是某个人生命中最不能承受的。
沈昱恒给的这张纸条,或许轻薄,但里面的语句却沉重的让穆于菲连笔都提的费力。
於是她只能把这张轻轻的纸,放进沈昱恒的抽屉里。
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