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走不掉的,回不去的,滞留於此的,通通沉在心底搅和成一片泥泞。
她把人生寄托於一场纯粹的梦,梦里活得淡然活得无知,然而走入现实才发觉自己宛如搁浅的鱼,拍打着背鳍亦无法追回逝去的潮汐。
不是爱就好、不是勇敢就行。
所占有的无知与快乐是透支着未来承担的回报,不可能享有着自由却无需付出。
一切都是责任。
而责任就是人生。
她一出生便享有着世人的爱戴。
他们说她神秘高贵,他们说她纯净无瑕,他们说她自幼慧黠,他们说她是守护寮国的神女後代。
然而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其实什麽都不是。
不须劳力耕作即有餐餐飨足,不须纺锤织纱即可日不重衣,不须筑柴窑土即可有一檐以憩,她用什麽去换取她所拥有的一切?
既不自知,便只能心怀感激,便只能给予人们所想见之。
她终日焚香祷告,其余的不需要会,她只是一个象徵,这个国家信仰的象徵。
她想,她何其有幸,如此安然平静地走完一生。
直至那日,国生异变,逆反者围剿皇宫,一句神女即天意,将她掳至寮国东方建立新政权,自此寮国一分为二,交界日日短兵相接,战乱之下民不聊生。
西寮不可一日无神女,故自她被掳後旋即有新神女继承,并宣称她已受世俗玷污,不再拥有神灵眷宠,是背叛寮国的妖女,所有饥荒战乱皆因她而起。
约莫半载,塞外阀胡的常胜将军远归,轻易扫荡东寮,原来逆反者不过山林莽夫聚集,不满寮国东方资源受官僚层层剥削,赋税又年年加重,孩子出生若为女则必然只有饿死的份,而年轻窈窕的少女则被官员看上便再无生路,不均的人口变化造成了此次叛变,然而力量却薄弱地在训练有素的塞外军面前宛若泡沫。
寮国再次统一,她在回皇宫前的最後一晚,在常胜将军面前恳求他留下这群莽夫一条生路,在东方的半年来他们奉她为上宾,不敢有丝毫亵渎,甚至嚎哭着求她原谅,原谅他们以她的名义逆反。
可知她能原谅他们什麽呢?她其实无能为力,受苦的并不是她,即便至此她依然丰衣足食,她只是一个象徵,如今换了个形象,她依然只是个象徵,而她自身并不能改变什麽。
是的,她无力改变。
於是常胜将军一声令下,那些吃着糙米也感到满足的莽夫们终究人头落地,而她纯白的裙摆首次沾染上鲜艳。
那人自战马上翻身而下,掐着她的下颚逼她对上他的视线,随着一声嗤笑。「後悔了吗?」
後悔?
她脑海一片混乱,从他瞳孔看见自己的模样,却陌生地恍若他人。
她看见他眼底那人在流泪,而她从未见过。
她以为自己是朵花,不是绽放,便是凋零,却没想过也会落泪,後悔身不由己,後悔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