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殷觉正式接收陈楚,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国家也在记载中宣告终结。而在殷觉攻入皇城当天,他们在乾清殿中发现百里玄烨的屍首,也在其他宫殿陆续发现诸多皇子皇女的遗体。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自缢还是百里玄烨派人动手,但当我看见百里宁凰悬挂在梁柱上的身影──还是悄然对她微微一鞠躬,希望能送她安然离开。
在这段日子中,虽然我们鲜少接触,可是我知道她也是在等──等着结束的一刻。
最後她是否摆脱身处深宫中的黑暗,看见光明?我想,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占领皇宫隔日,以列哥宣布牢中大赦,释放许多过往被皇后娘娘无端下狱的人,不少人心中感怀,愿意降於殷觉,这对殷觉一族而言来说是个好的开端。灭了陈楚只是第一步──等把北方的其余诸国尽数收归,以列哥的心愿才算是真正达成。
又再过了大约五日,向来跟在司徒将军身边的魏征军师和殷觉以弦一同领着一批五万军队抵达金豫城,以列哥打算先将金豫城的後续事宜交由他们掌管,然後自己预计在三日後出发返回殷觉境内的皇来城。
这几日大家都很忙碌,而以列哥其实也无暇跟我多说些什麽。诚如百里玄烨临死前跟我所说──以列哥确实对内部是说我为了刺探军情才假冒宋将军亲孙身分。我本打算向大家坦承,却被他和萧允禾阻止了。
眼下陈楚刚灭,不适合谈这些过於敏感的话题。
许久没有回去,我的内心其实仍有些挣扎,而以列哥多半是发现我的惴惴不安,特地在出发前一日的午时拨空前来安抚我。
「容儿,别多想,你现在身体不好,静静养伤就行了。」
「嗯……以列哥。」用着兄长的样子喊他,对我来说仍是一件难以习惯的事情,可是他既然知道了,我再佯装反倒奇怪,「你说过……要跟我说──你是哪时候……」
就算我没说完,我想他也知道我想问些什麽。
既然正好只有我们两人,该是好好谈清楚的时候。
一双深邃眼眸缓缓对上我,神色间透出一抹沉重,语气却还是那样轻柔:「嗯,对了,去乾清殿旁的御花园吧。」
他朝我伸出手,我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握上去,「好,去看看吧。」
以列哥收回手,朝我浅浅笑道:「嗯,走吧。」
我们缓步走到花园之中,这座花园我曾跟着百里玄烨来逛过几次,不过当时太多事情缠绕於身,所以我们都没有心思观赏园中花色。
此刻想起,我才发现──那个人原来是真的不在了。他既不是躲在皇宫中某个地方处理朝政,也不是出宫去闲逛散心。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死了。
我给了他最後一剑,即使非出於自愿。
猛然这样想的同时,浑身不住打颤,我双手摀着头蹲下身,发出呜咽,以列哥发现我的异状,立刻凑上前,面露担忧。
「容儿?怎麽了?哪里不舒服?」
「我、我……」我将双掌紧紧摀住面容,不愿他看见我痛苦的样子,「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他轻轻搂住我,也不强迫拉开我的手,只是轻声安抚,「那你等等我,在这里等着我,让我做完最後一件事情。」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浑身仍是无法动弹,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接着我感觉到他的双臂远离,脚步声也离开了些,内心升起的好奇感压下了些微惊慌,我透过指缝悄悄观察他在干什麽──乍见那瞬间,我愣住了,双手不自觉缓缓放下,垂至身前。
他在种梅花株。
细细观察之下,我赫然发现这里好多梅花矮树,只是这季节它们未开花,加上毫无心绪观赏──所以我未曾注意。
以列哥手上还折了几株枝枒,蹲下身小心翼翼的种在某块尚未播种的空荡泥地,那副神情如此专注──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他察觉了我的目光,微微侧目,浅浅一笑。
「我说了,要找个很多梅花的地方──我们自己种下,来年,就能看见更多梅花了。」
一字一句传入我的耳中,视线悄悄模糊,他的身影却仍是映在眼中。
「容儿,剩下的──你愿意跟我一起种吗?我发誓──这件事完成,我就带你回家。」
我再也止不住泪水,像个孩子一样在他面前痛哭失声。
我知道以列哥说过的话绝对不会食言,正因为不会,所以特别能深深烙在心上,难以忘怀。
轻缓的脚步声靠近,他本是从上俯望着我,但随着彼此视线持平,这张好看的面容更加清晰。
他抹去我脸上的泪水,好像在看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弟弟,「容儿,你愿意吗?」
我一手抹着源源不绝溢出的眼泪,一手握上梅花枝枒的另一端。
他牵起我往他种下梅花株的地方走过去,我一边抽泣,一边跟他一起种下梅花,不用特别照镜子──我都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很狼狈。
手上沾着些许湿土,他抹上我的脸颊,因此混上了一点尘土。都搞不清楚是想帮我擦眼泪还是弄脏我的脸了。
「呵呵,这样真像个小孩子。」
他淡淡一笑,却深深映在我的眼中。鬼迷心窍之下──我也用自己沾上尘土的手抹上他的眉角。
俊雅面容霎时一僵。
我们四目相接,尔後,一起露出一个了然於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