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里──前线传来紧急军报,殷觉大军沿途降服各个城都,可说是势如破竹,不到三日便会军临金豫城下。朝内当然是十分惊慌,这阵子尽管下朝以後多少臣子急着求见百里玄烨,但能真正获得待见的寥寥数人。
这犹如放弃挣扎一般的消极做法又让另一票主张求和的大臣群起上书,本以为如今君上心意如此,但百里玄烨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心思又让他们吃了不下数回闭门羹。
金豫城内出现了一波皇亲权贵出走的暗潮,我想百里玄烨不是不知情,只是采取放任姿态,不多加理会。
如今愿意留在金豫城内的,不是对自己的国土有绝对尽忠的责任感,就是那些随波逐流的无辜人民不知该往何去,倒不如留在这里等着大军压境,他朝接收。
「陛下──请听老臣一言!」
我站在议事殿内,听着殿外的声声呼喊,撇头望向百里玄烨──他专注凝望桌上的折本,旁人见他这样如此专心致志,却是在盘算将自己的江山亲自拱手让人,只怕内心均是复杂难当。
「玄烨,宰相在外头等候也许久了。」
在剩下我和他之时,他会要求我喊他名字,这不是什麽难以办到的要求,我就遵循了。
会替这位宰相说情是因为这位陈宰相是真心爱国,光看他高龄超过六十还日日舟车劳顿上朝,下朝後还继续央求晋见百里玄烨,就知道他有多为国尽心。
「既然你说了,传他进来吧,你去休息。」
闻言,我即刻转身打算走出去,他忽然拉住我的手,从下仰望我的目光深切。时常他会突然这样拉住我,可也没多说什麽,便松开我的手要我退下。
「夜容,今夜我要去绝情殿,你陪我。」
我点点头,「好。」
接着他松开我的手,我走出殿外望见那位老宰相,他神色复杂地瞥了我一眼,却是不及多说,急匆匆就踏进去。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沿途均有人朝我问安行礼,我并不是很习惯这个身分,所以草草点头回应。
既然百里玄烨说晚上要待在绝情殿,我也暂时无处可去,就往那里前进准备一些宫内调派的事宜。不过在途中,我遇上了萧允禾。
「允禾哥,你……还好吧?」
他这两日并不在陈楚宫中──因为就在前日,他私自来找我,要我帮忙偷渡百里天悯逃出宫。知道百里天悯和萧允禾的交情不一般,况且百里天悯上次帮过我,我想也不想就答应。
试想兵变那日,百里天悯既是皇后亲子,对百里玄烨的作法也是完全无法理解苟同,带着自己的府兵企图抵抗,终是徒劳无功。之後百里天悯下狱,从尊贵的皇子转瞬沦落为阶下囚。
百里玄烨虽没有下杀手,但萧允禾还是担心,所以才让我帮忙带百里天悯出狱,然後从密道出宫。
我本以为萧允禾不会这麽快回来,没想到他今日就返宫了。
他挥了挥手,面色不免显露疲态,「没事,夜容,谢谢你了。」
「那百里天悯……?」
萧允禾面色转为凝重,想像以往那样轻松都无力了,「算是平安了,可要真正想通──还要一段时日吧。」
闻言,我大致理解他的无奈。这一朝风云变色,对百里天悯来说是痛失双亲,身分丕变,不论心性再如何豁达──不免打击重重。
这次换我难得拍上他的肩,予以安慰,「允禾哥,别担心太多了,会过去的。」
他回以苦涩一笑,「希望是如此吧。我接到消息──殷觉以列八成明日就会攻到城外了,领兵进入宫中也是迟早的事,你也做好准备吧。」
我指尖一顿,努力装作面色平静,淡淡回应:「嗯,为了确保安全,允禾哥,你还是先躲入乾清殿中的密道,我跟着百里玄烨一起──不会有事的。」
这麽说也并无不对,他轻声一叹,「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点。」
我们还各自有事要去处理,暂时在转角分别,望着他的背影,我不禁喃喃自语:「允禾哥,我是真心感谢你。你一定要找到一个可以好好照顾你的人。」
不要,再独自受苦了。
将近戌时,报时钟声一响,房门正好打开。百里玄烨分配给我的房间正是之前入宫时那间,他朝我微微偏头,大略领会他的意思,我便跟着他走去另一间房。
那是他生母──玉贵妃的房间。
我静静站在他身侧,望着他对桌上牌位缓缓跪下,然後深思宁静的模样。
他心中怕是有千言万语想对这世上让他长久系挂於心的亲人诉说,无奈已无亲眼得见的机会,缅怀是唯一的方法。
「夜容,明日我会支开乾清殿所有守卫,就你留下吧。」
我抿了抿唇,忽然弯曲双膝,跟着跪在他旁边,「嗯,放心,我会陪着你。」
他侧目望向我,淡然一笑。
多麽好看俊雅的一张脸,直直映入我眼中,却使我感到十分悲伤沉重。
我的确也爱着这个人,却跟以列哥、萧允禾又是截然不同的爱──那是一种对於朋友的爱惜,还有对於朋友的不舍。
在孤立无援之下,他还是朝我伸出手──我若不回握住,就不知道这个人会漂泊到哪里去。
天地之大、位极权力之尊,我却在他身上看见了比一般人拥有更多孤独萦绕。
谁说到达九五之尊就一定幸福?谁说身居简陋之处就一定不幸?
我想这从来就没有定论,端看个人感受罢了。
翌日,遵循百里玄烨指示──城门一路大开,未动干戈,殷觉大军直接逼近陈楚皇宫,远远我就望见军旗飘扬,好似总算从茫茫路途中找寻到终点。
我缓步走入殿中,百里玄烨身穿金黄华服,头戴金冠,坐於大殿前堂之中的金泽长椅。
他的双手握着一把耀眼夺目的长剑,剑鞘抵在两脚之间的地面,浑身并未散发败战的投降颓态,而是那样的自信凛然,好像他准备出征讨伐。
「夜容,过来。」他那样轻轻一喊,使我不免想起和他相识的往日前尘,「我说过要教你的事情,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