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倏然往後退了一步,他的双手依旧停在那个位子,彷佛我还站在那里、彷佛他仍触碰着我、好似我们依旧保持那层若即若离的关系。
摇了摇头,我低语:「你在说什麽……」
其实我心里八成有个答案──
他知道。
可能是最近,又或者更早之前。
但我不想证实,还是想逃避。
我害怕他其实老早在责怪我,甚至厌恶我──怎麽会想用这种方式留在他身边,试图取代兄长?在这之前──他是用什麽眼光在看着我?
他是否看在我还是「夜清」弟弟的份上,而且这身体也是兄长的,所以不得不隐藏自己的伤心难过,依旧顾及我。
「容儿……」他又喊了一句,「我……」
再听见这个称呼,我下意识猛烈摇头,「我不是──!」我摀住耳朵,又往後退了两步,甚至产生逃离这里的念头。这是对我自身存在的强烈否定,可是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他、不知道该怎麽跟他解释前因後果。
他一个箭步走上前,抓住我的双腕,硬是把我的手拉下来,逼着我无从逃避。
「不管你是夜容,还是夜清……」他的神色挣扎,眉间不知积攒多少忧愁,「我都爱着你们。」
以列哥,我和兄长又何尝不是?可是我们怎麽会爱得好像连自己都失去了?
「这次,我让你走。可是你要答应我──再回到我身边。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也必须告诉你。」
一向沉稳如他,此时语气近似恳求,眼角渗出一滴晶莹。
听着他的话,我的视线早已一片模糊,轻眼一眨,颊边就能感受到热液流过。
我们四目相接,任由时间不知不觉随着泪水流逝而过。
或许我心底曾有几度是希望他能认出我,可是当这个愿望真的成真,我却无法开口对他说半个字,甚至连句「好,我答应你」也开不了口。
「殷觉以列──!」
萧允禾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过来,以列哥松开了一手,另一手却仍是紧紧抓着,没有放开。随着萧允禾走近,他望着神色复杂的我们,淡淡说了两句:「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以列哥点了点头,手心的力道先是加重些许,然後缓缓松开,他深深望了我一眼,最後说道:「我刚刚说的,别忘了。」
我望着他们稍微走远,用我听不见的音量,不过神色间显然在谈论什麽重要的事情。现在我才注意到他们的交情远比我想像的好,但不论是萧允禾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发现的──我已经不在意了。
後来萧允禾拍了以列哥的肩膀,以列哥朝他点点头,又微微鞠躬,匆匆瞥了我一眼,然後迳自离去。
萧允禾又朝我走近,解释:「青鸾找来了,眼下算是暂时安全。我劝他趁着这空档先回营,别和那对神经兄弟档继续搅和,否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上下审视面色依旧颓丧的我,叹了一声,「夜容,你们既然都下定决心了──除了咬着牙把这件事完成,也没别的法子了。放心,我会陪你,这样殷觉以列也能安心点。」
「嗯……」我含糊应了一声,明明伤势稳定住了,我却觉得浑身加了一层重量,比方才被追赶时更加疲倦。
「夜容……」他忽然一掌扣上我的後颈,把我的头压在他肩膀上,「若还是想哭就别憋着,我也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叫你哭个乾净。」
我死死咬着唇,仍是倔强地不想发出半点声音。
「夜容,你怨恨我吗?」
他的语气中带有不安跟犹疑,我不想让他误会,於是缓缓抬起头,尽力咽下喉间的酸楚,「不是。允禾哥──你放心,都走到这个地步了,我一定会完成兄长的遗愿、完成殷觉一族的使命。」我顿了顿,扬起一抹想让他安心的浅笑,「允禾哥,你其实不用陪着我回陈楚,这是我自己决定要走的路。」
「事到如今,我还能丢下你不管吗?我都大言不惭答应殷觉以列了,况且──我跟陈楚之间的恩怨,也是要算清楚了。」
他拍上我的头,语中带有一点无奈:「然後这些事情结束之後,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放心,跟殷觉以列无关,是关於你自己的事情。」
我擦去颊边的湿润,吸了吸鼻子,问他:「什麽事不能现在告诉我?」
「不能。」他的态度坚决,直盯着我,像是看穿了什麽,「就像殷觉以列要你答应他的事情一样,我也要你记着,这样──你才不会忘了必须『活着』履行这些约定。」
我怔了怔,还来不及回应,策马鸣蹄声从他後方传来,百里玄烨领着一批十余人的骑队,青鸾跟那名一起落难的将士贴身跟在他两侧。
他勒紧缰绳,朝着我们说:「走了。」
於是我们没有再交谈,默默走上前。萧允禾上了一匹空马,而百里玄烨朝我伸出手,我深吸了一口气,藉由他的牵拉上马。
「你现在打算如何?」
百里玄烨侧目瞥了我一眼,「回陈楚首都。」
我眨了眨眼,语调微扬:「直接回去?」
「不。在回去之前──还有一件事。」他冷冷一笑,有些令人胆颤心惊,「先回营中处决那群叛徒,再回去。」
「百里常德被俘了?」
「夜容,你可别小看我和宋将军带出来的军队,我留青鸾在营中,可不是为了让人随随便便就能接管兵权的。」他散发的气势如此自信万分,让我丝毫看不出他的寿命竟有了个不远的尽头,「他大概万万想不到,他踏进军营的那一刻──就离他的死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