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自想着,我不禁攒紧手指,然後感受到有一股力道回握,我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已恢复成浑然不识的模样。
士兵往两边散开,开出一条路让我们前进。我们不敢突然加快速度,就这样慢慢前行,而我的心情随着步伐越多,不显轻松,反倒愈加沉重。
我内心非常想知道他说了什麽──在他眼中,是不是有从我身上找到娘的身影?他的遗憾是否少了一点?
视线一直定格在脚边,我失神了很久很久,想着一些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的问题,但每想一遍就是在自伤,却又不得不想。
兄长曾说这世界上有很多「如果之事」,人们时常想着如果今日这样做了,是否命运就会截然不同?他说世上很多人困在「如果」之中,而忘了眼前更重要的事情。但是兄长,我今天忽然发现为什麽大家会忍不住去怀揣那个「如果」,哪怕欺骗自己也持续去想,那确实会让自己好过点,可是在好过之後,难过更胜一分。
即使如此,人们仍像中了毒瘾般不能戒除,周而复始地想着。
兄长,我不像你这般坚强,「如果」是你──肯定不用烦恼什麽,便能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吧?
对,如果是你。
可偏偏现实是,你不在这里了。
我真的很想你。而我有多想你,就有多希望在苍野坡的那一天只是一场梦,一场某天可能会醒来的惊天一梦。
***
和另一队接应上後,我们片刻不敢耽搁,立即赶回皇来城,因为前来接应的将士提醒道──宸二叔发现以列哥留下书信擅自离开,甚至带着亲兵闯入陈楚境地十分生气,此番回去,严惩肯定免不了!
将士转达的话,以列哥当然不会告诉我,是萧允禾玩笑似的跟我说了几句,我死缠着他之下,他才告诉我这些事情。
身为一个主帅,丢下自己的职责,只为了去营救一个生死未卜的将军──就算兄长再怎麽战功彪炳,这也是有勇无谋的鲁莽行为,不论今日是谁从宸二叔的角度来看,这火确实发得不无道理。
我心中忐忑,毕竟一切因我而起,若真要罚,我又怎能置身事外……
赶了数日路程,好不容易回到皇来城。这几日,魏邯使臣死在陈楚境内的噩耗不胫而走,两国交恶,同时派出使臣的大燕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三方情势紧张,加上陈楚皇帝疑似驾崩的消息愈发愈烈,朝野混乱,虽是在殷觉境地,大家仍不免大肆议论。
接下来各国走向如何,谁也说不准。
而这些消息让我想起百里玄烨……好歹是他的父亲,我不知道他是当真不在意,还是假装不在意。
人非草木,熟能无情?大多是欺骗自己无情罢了。
车队停在殷觉府邸之外,我们一下马车,就见到练惟惟牵着两个孩子站在门口,神色盼望,望着他们,我心中一涩。
宸二叔就站在正门外,一双犹带愠火的目光瞬也不瞬瞪着以列哥,然後又望了我一眼。
我正想走上前,他率先挡住我,「二叔,是我莽撞,跟清全然无关。」
他说了什麽,这回我相当清楚,因为我事先拜托萧允禾必定一字不漏转述给我听。
「以列──军有军法、家有家规!不论是为了何人何事,你难辞其咎!」
以列哥垂下头,完全不替自己辩驳,只替我分辩:「二叔,我明白。但清身上余毒未解,请你千万勿苛责於他。」
「你──给我跪在祠堂外面,好好向你父母的牌位忏悔!在我未许可之前不准起来!」
听着萧允禾告诉我的话,我虽心急,却无法帮以列哥解释或是承担,最後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直到身影消失。
接着以列哥在供奉殷觉列祖列宗的祠堂外足足跪了五个时辰,我本来想陪他一起跪,可是萧允禾拉着我,不让我去,他说以列哥叮嘱他我身体还没恢复,绝对不可以让我跟着受罪。
而且萧允禾怕挡不住我,还特意叫练惟惟把两个小孩子带过来,要我无法抽身,乖乖待在偏厅,然後自己不知道跑去哪逍遥了。
虽然我听不见他们在闹些什麽,但看着看着──心情竟平复许多。小孩子的心思单纯,他们的亲爱父亲正在受罚,他们也在屋内跟着一起跪,但跪在软被子上,屁股还不安分地动来扭去。细看之下,我越来越觉得他们眉眼之间有点兄长的影子。
但念头一转──兄长跟以列哥既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有些相似也不令人意外。
练惟惟坐在我身旁,一双眼眸流露担忧,神色欲言又止,我猜她恐怕有许多事情想问我,却不知如何开口,但就算问了,我也无法作答。
想到这层关系,我暗自揣测她是否知情兄长和我的真实身分?
上次我跟以列哥一同回府,她对着我的神情姿态那般陌生又带着熟悉,好像想从我身上找寻什麽,我浑然不解她的举动代表何意。
沉思之际,她忽然站起身朝外头走去,留下两个孩子跟我同处房内,他们见着亲娘离开,揉了揉发麻的双脚,然後一拐一拐凑到我身边。
我看着他们的小嘴叽叽喳喳,回以一个无奈微笑。
他们见我没回应,想是一张嘴也说累了,一人一边伏在我的腿上,我顺着他们的发丝轻抚背脊,神色安详。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角余光偶然瞥见门边出现一个人影──练惟惟捧着一个瓷碗,静静地望着我。那双透澈眼睛染上些许氤氲,她轻轻拭去眼角湿润,缓缓走近,清丽面容带着浅笑把碗递给我。
即使闻不到味道,见着碗中食料,我也知道这是一碗四神汤。
我伸手接下之後,她把双手包覆於我的掌背,她方才端着这碗热汤,所以手心的温度烫得吓人,我不敢抽回手,就任她这样握着。
四目相接了好一会,她似是叹了一声,松了手,牵起两个孩子离开,让我独自留在屋内好好休息。
而那碗汤被我搁置在桌上,直到凉去──我都没有喝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