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四天,我们避开所有城镇,绕山路而行,这是经过我们商议後的决定。因为我们第一日在靠近离金豫城最近的南城时发现卫兵开始严格盘查通行,姑且不管原因为何,为了安全起见,索性绕道而行,把唯一的风险押在边境的邙岐城。
比较起来,闯一个城门总比闯沿途的五个城容易多了。
这几日,我跟其他人大多是用比手画脚沟通,而萧允禾也鲜少用秘术跟我说话,他说这术也是要耗费不少精神,所以非必要绝对不用,我当然也不好意思硬逼着他一定要跟我说话。
只是当我十足没有安全感时,他总会适时跟我说个几句无伤大雅的笑话。这未免太凑巧,凑巧到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还有读心术了。
後来我发现,是我自己把眉头纠在一起,难怪他会忍不住跟我说话,逗我开心,否则怕我自己憋死自己。
确实,我渐渐不喜开口,行动温吞,若不是还揣着要看他们平安回到领地的想法……我可能早就独自离开了。
毒性深入脏腑,我深知没有根治希望,却也不会因此寻死,只是我这样别说带兵,自保都难,不能帮助殷觉一家就算了,至少不能拖累他们。
明天再赶半日的路程就能抵达邙岐城,以列哥早已托人用传信通知另一队在边境一带接应,只要一出邙岐城的东城门数里就安全了。
深夜,我们在溪边紮营,趁着大家熟睡,我自己爬起来缓步走到溪边坐下,蜷起身子望着满天星斗。我恍若处在一个寂静无声的幽闭空间,没有流水声、没有蛙叫鸣,天上一闪一闪的光泽黯然失色。
以前从不觉得拥有这些是多可贵的事,直到失去了才惊觉它们的重要。再过不久……或许我连这些也看不见了。
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世间呢?
思及此,担忧过重,我打算转换沉重心绪,站起身往林间走去,赫然发现这溪边竟然种着三棵梅树,但此时不是它们开花的季节,树上没有任何花苞。
虽一样是梅树,但种类不同,生长高度和所开花色也会有所差异,殷觉府邸那棵偏矮,约摸只有一尺半高,但这棵足足有数尺高,分枝也多。
兄长曾跟我说过梅树的生命力尤其顽强,越是经历砍伐和断枝,越能不断钻出嫩芽跟新枝条,所以千古来有多少诗词名家以梅为题,作诗赋曲。我没有这些文学情操,只是和兄长一样独独喜欢那种纯白的颜色。
乾净得没有染上任何一丝色彩。宛若白雪,却带着冷雪没有的香气。
失神地望了一会,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爬上这棵梅树,靠上树枝坐着,深呼吸了几次,我还是闻不到任何味道。
心中不禁慨然:以後,再也闻不到梅花香了。
想着想着,一股酸楚涌上,视线朦胧──本来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不久前兄长还在,大家都在,虽然一年回家次数不多,见着那些熟稔之人的机会也不是常有,可是我当时觉得自己拥有了所有。
短短不到几月,我却好像什麽都失去了,自己也不是原来认知的那个自己。
但讽刺的是,把我逼到这个困境的有八成是我自己。我将一切想得太美好,天真以为自己能替代兄长待在以列哥身边,因为我自私,所以老天爷才这样惩罚我。
那我以後不任性了,好好反省了,老天爷,祢能不能还我一样东西?就一样,让我能再跟他说说话,说几句就好。
我想,他若能再听到兄长的声音──遗憾也会少一些。
轻眼一眨,眼中雾气化成颗粒掉落,视线清晰不少,却在同时间看见一个人影走近,他就停在树下,抬头仰望着我。
我爬得其实不高,离地只有两尺,可是他却朝着我伸出手,然後淡淡笑了,好像是在叫我下去,而他会接住我。
我们互相凝望,明明彼此相近,却恍若隔有一段我们永远看不到尽头的距离。
嘴角勾起浅浅弧度,我摇了摇头,婉拒了他的温柔。可是他不气馁,还是伸着双手,甚至伸得更笔直了些。
「别怕,我会接住你。」他张唇缓缓说着,我看出来了,可是只笑着摇头。
以列哥,不管你在不在这里,我都得学会自己爬下去,不能再冀望你会不顾一切来接住我,因为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夜容了。
他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缓缓收回手,目光却还是盯着我,似是没看到我安全落地就不放心。
我轻轻一跃,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就像兄长往日那样站在他身边毫无畏惧的样子。
我们仍对彼此笑着,但笑中带有的含意已跟方才截然不同。
殷觉以列,从今往後──我会开始学习不再期待你的出现。相对地,也请你放手吧,你跟兄长没有被祝福的开始,也不会有幸福的未来,这份关系是该断得乾净。
即使你日後不再把如今的我视为重要之人,也没关系。
兄长曾跟我说过,爱恨相依。
我没有恨过谁,不知道恨一个人是不是很容易,又或者很困难。但我却深深觉得,爱一个人真的好难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