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有另一队类似运送商货的人马出现,共计十四人,但我知道他们决不是普通的商人,而是伪装成商队的将士。这加起来二十人的小队可说是以列哥麾下最菁英的队伍,他却带着他们来做这异常危险又不见得划算的任务。
其中领头的鄂敏一下马,神色激动,大概是没预料还能见到活着的我。
他朝以列哥说了几句话,然後朝我们点点头,示意我们上居後的那辆马车。在上车之前,大家把穿在身上的长袍脱掉,稍微处理伤口,拿出藏在马车里的乾净衣物换上,不到一会,就变成了一队难辨真假的商货队伍。
上了马车,车内也摆有许多乾物山货,准备十足充分。
我坐在以列哥旁边,对面则是萧允禾,一抬头对上视线,两人极有默契地别开头,不知道是仍在气头上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他们之前做了什麽,所以故意不看我。
草草扫了车内几眼,这里也不可能备有纸笔,你们这不是明摆着无视我吗?
纠结了一会,我还是伸出手拉了拉以列哥的衣袖,但一拉我又後悔了──如果是兄长,应该是会拍拍他的肩,而不是像小孩子一样去拉他的袖口。
无奈木已成舟,但结果还是好的,他总算转过来看我了。
那双深邃眼睛直勾勾望着我,目光微微下移,忽然眯起眼睛,察觉到他在盯着我的脖子,我下意识耸肩,将衣领托高遮住那令人难以启齿的痕迹。
大概是看我面色无辜,紧蹙眉目稍稍舒缓了些。他叹了一声,拍上我的头。
我眼角余光看见萧允禾也转过来望向这边,他神色中仍是带着满腔怒意,双手环胸,紧握双拳感觉就是想揍人。
他忽然坐挺身子,瞪着我,「夜容,我之前叫你用美色是开玩笑的,你还当真啊?」
听闻声音,我倏然瞠大眼睛,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但这感觉不似是从双耳听见,而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见我的举止怪异,以列哥瞥了我一眼,又转看向萧允禾,神色同样不解。
「别瞪了,这是秘术传音!只有你能听见!你总不会想让殷觉以列听到我的话吧?」
闻言,我整个人颓丧下来,亏我还以为自己能听见了。但至少能听到他说话,让我安心不少。而他说得也不错,有些话是不能让以列哥听见。
「我知道你心里问题很多,不过眼下还没完全脱离险境,我们杀了从魏邯来的使者,你知道这代表什麽意思吧?」
我一时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和使臣的人马交战才会负伤,还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魏邯和大燕同时派了使臣前来,若他们能安然出宫返国,八成代表谈判对双方有了不错的开始,就算最後彼此没有选择联手,也不太可能会把对方当作头号敌人。
但若这些使者死在了陈楚境内呢?明明出了宫,却死在了回国途中,陈楚岂能撇得一乾二净?
这种敏感时刻,此举是引起三国嫌隙的最好方法,因为没人想到殷觉竟然会派人把人家一车队都剿了。
一切纯属巧合,却在无意间让殷觉掌握先机。
一旦使者遇害的消息传回陈楚宫中,他们一定会大肆派人追捕嫌疑人等,能不能在陈楚发现之前离开,平安回到殷觉──就是关键所在。
只要进入殷觉,担忧就可以放下大半。反之,若被发现,陈楚提早封锁边境往来──後果绝对不堪设想。
兵行险招,谁都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麽事。
「离邙岐城还有段路程,我们加紧速度赶也要五日,这五日,我们好比是在跟阎王拔河。拔过了就是办生辰,拔输了就准备办头七。」
这比喻太过生动,让我眼角一抽又不得不承认是事实。
「夜容,等平安回去,你想知道什麽不怕没机会,但现在给我好好睡一觉,将身体养好,追兵随时会出现,我猜你绝对不愿当我们之中唯一的拖油瓶吧?」
他这番告诫,深深打进我心中。
大家都累了,却还是必须时时绷紧精神,现在不是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此行凶险,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楚。
我缓缓垂下头,倚着木板貌似陷入休憩,却没有真正闭上眼睛,因为我不愿让他们看见我的无奈神色,所以宁愿低头。
忽然,一只手揽过我的头,靠在坚实的肩上。这份热度,让我缓缓闭上眼睛。
只要一下下就好,让我假装自己是被允许这样靠在他身上,无须顾忌太多。
可是用着兄长的身体默默允许他的碰触,莫名的罪恶感又悄悄涌上。
正这样想着的同时,我蓦然半睁开眼睛,因为看不见以列哥的脸,所以他不会发现我此时的异状,而对面的萧允禾也在闭目养神,自然没看见我脸上闪过的绝望。
方才短短一瞬间,我突然闻不到这马车上诸多乾货的味道了。
老天爷,祢果真就是爱跟我开玩笑。
但祢还是眷顾我的,没有夺走对我来说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我还需要这双眼睛看着他们平安返家,也需要这双眼睛,带着不可能再复原的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