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侍卫前脚带我回到房间,百里玄烨後脚就出现,正眼对上他那张面色复杂的俊脸,我张了张唇,却半个字也没说出来,奇蹟显然不适用在我身上。
他大步一跨,不顾门边侍卫的目光紧紧搂住我,把我的头扣在他颈边,一手在後背拍抚。我深吸了一口气,浑身紧绷骤然溃堤,接着软倒在他怀里,让自己暂时逃避这无穷无尽的寂静之中。
再次醒来,我望着那位太医坐在床边,脸色沉重,时而摇头、时而叹气,他扬起眼眸正好对上我的目光,这才发现我醒来。
太医起身退开,接着我又看见百里玄烨走近。
要是没有这双尚能明视的眼睛──我究竟会变成什麽样子?
第二个遗失之症出现,我深深体会到这远比缺手断脚还要令人无助绝望。
我只能从眉目间推测出他们带着焦急跟无奈,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他们谈了一会,太医拱手退了出去。
一个瓷杯忽然映入视线范围之内,是那个蒙面侍卫端着水。察觉他也在,令我安心不少。我接下喝完,又把杯子递还给他,他便迈步退到一旁候着,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依旧没有看我。
望着他的侧影,我总觉他的身形跟以列哥颇为相似,所以我不知不觉间有了种以列哥就在我身旁的错觉。
哪怕只是错觉,对我而言都是十分需要的。若没有一个无形念想在支撑自己,我怕……
百里玄烨坐下来,递给我一张纸,上头写着:「抱歉,是我疏忽了。」
他居然会向我道歉──不过对於这事,他其实根本不需要跟我道歉。
我接下纸,他心领神会地递给我一枝笔,让我书写:「我没事。有五人被某位皇子带走了,他们如何?那位皇子又是谁?」
他早已猜到我心中有许多疑问,命人拿了另一张写了洋洋洒洒好几百字的白纸,直接摊开来给我自己看。趁着我阅读之际,他又拿了一张白纸继续写字。
上面写了那位皇子原来就是当今皇后唯一的亲生子嗣,他在众多皇子公主中年纪最小,但於皇子中排位第十七,名为百里天悯,而那位大皇子是百里常德。
百里玄烨虽然接到消息後立即返宫,但也是应接不及。是那名侍卫机敏,一发现我被带走,让另一人立刻去通报,悄悄尾随在後。正巧碰上向来和百里常德不合,且又为皇后亲子的百里天悯,本来这位十七皇子没有进入八卦殿的打算,但经侍卫斗胆请求──他破例踏入殿中。
草草看完,我仍觉得奇怪,这位十七皇子的生母既是皇后,他为什麽会愿意帮百里玄烨底下的人?
这於情不合。
一只手拍了拍我,百里玄烨又递了张纸,「那五人让十七弟带回宫去了,还有与其担心旁人,先管好你自己。」
见他多写了这几句话,想来是没料到我还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的死活。
我偏过头,还是写了:「你跟那位十七皇子关系是?」
「他不错。」
见到这精简回应,我手上的笔差点没松脱掉到地上去。
不错个什麽啊?见他会维护一群有罪之人我当然也觉得他不错!但他是皇后之子,是皇后处心积虑想要捧上皇位的唯一人选吧?而眼前这人是打算发动政变,把人家生母拉下台的主谋耶!
见着我的纠结脸色,他一指戳入我的眉心,又把纸抽回去写道:「不用担心天悯,他是个明是非的人。」
明是非?光靠这三个字就行吗?
不过想到少年的一身英气,似是见不得半点肮脏行为,要是这位十七皇子清楚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所以无法接受认同,并公允对待自己的手足,那百里玄烨会这样写也非不无道理。
可是……亲情和正道之间,是能说分就分得如此清楚吗?
若那位十七皇子确实为人如此,那我觉得他是这陈楚皇宫中的一道清流了……
特别正常的清流。
我胡思乱想之际,他又递给我一张纸:「大燕和魏邯同时派了使者过来,八成是因北夷覆灭之事,若此刻行动,会让他们察觉陈楚的真实境况。」
使者?他们害怕殷觉害怕到这种地步?要是真让三国联手对付殷觉,那该怎麽办?
「在形势未明朗之前,我不会动手。你安心休息。」
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一双手,那双手贴上我的脸颊,将我的目光带起。我们互相凝视,他的神色柔和,像是为了安抚我的局促不安。
思索半晌,我想起太医曾跟我说──若第三个遗失之症出现,就代表毒入脏腑,再难拔除,即使将余毒清除,也是听声不全、口齿不清,或是视物模糊、嗅觉有异。
深吸了一口气,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後用手蒙住半晌,再放下手,重新对上他的目光,最後──在咽喉处比划出一刀。
他神色转瞬沉了下来,直直盯着我。
百里玄烨如此聪明,定然知道我的意思。
「若是到了我看不见的地步,就杀了我吧。」
不是我如此随意放弃自己的性命,而是这样已经不算是活着──与其半生不死,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听不见思念的声音、说不出心中的话语,倒不如让我跟随兄长的脚步,安然离开这个纷扰又混乱的世间。同时断去旁人将我用来威胁他或是殷觉的机会,那是我绝对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明白地拒绝我,只是多写了两个字:「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