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贵妃本名罕穆玉儿,其母为当时的罕国王后,王后虽为一介女子,但在罕国面临前太朝攻伐时也曾上过战场,不过自罕国灭後下落不明,被人认为死於无情屠杀之中。谁知她凭着一己坚韧逃出王宫,在山洞里躲藏数月,产下了罕穆玉儿。
王后精力耗尽,产後便撒手人寰,之後忠心跟随她的贴身侍女带着罕穆玉儿四处漂泊流浪,有幸遇上宋战将军,进入将军府,凭着其母遗留下来的香料秘典及天赋异禀自行学会如何调制香料,甚至研究出更加厉害的香料──善可救人、亦可害人。
在将军府待了好些年,经由宋将军举荐,她进入宫中成为嫔妃。罕穆玉儿自身对於复国本无抱持太多执着,她认为罕国已灭,这是不争的事实,若不是带着她长大的那名侍女谨遵王后遗命,时时刻刻叮嘱她,她根本不会入宫,也不愿入宫。
不过天意弄人,她进了宫,却真的爱上了陈楚皇帝。
无奈的是,这决不是个美好佳话的开端。
一个握有天下大权的男人,他虽爱美人,却更爱江山;一个身负复国大业的女子,她虽有情意,却不敢轻付。
那名跟着她进宫的侍女默默看在眼里,深感复国无望,竟起了玉石俱焚的念头,暗中谋划行刺,罕穆玉儿知情之後──在情爱与责任之间,她毅然选择了前者。这一行刺,罕穆玉儿的身分在陈楚皇帝面前曝光,但陈楚皇帝并未杀她,反倒敕封贵妃,给予封号,圣宠更加。
说了好一段,我尚未理清思绪,他轻声问我:「夜容,你觉得於帝王而言──『情』这东西比起『权』又如何?」
我心中有了个答案,却没有回答他。
百里玄烨蜷缩起的指节有些泛白,语声却还是一样轻柔和缓:「或许他是喜爱我的母妃,但他爱的是什麽?喜的又是什麽?」他诘问,但我们彼此心中不难有了类似的比喻。
这份喜欢有如喜欢一只听话、聪明又美丽的七彩鸟儿。
鸟儿若乖乖待在笼子里,整天供人观赏,便没什麽需要令人担忧之处。可是一旦这只鸟聪明到会自己打开笼子,脱离掌控,那就会变成忌惮了。
「所以一旦他开始感受到威胁──这些喜欢便再也算不了什麽。」
正好,陈楚皇后早对罕穆玉儿有除之而後快的杀伐之意,不只皇后,整个后宫均是如此。她们不断怂恿陈楚皇帝,说罕穆玉儿调制香料的能力忒过可怕,甚至传言皇帝之所以会如此迷恋於她,全是因为香料蛊惑心智。
皇帝听在耳里,起初不以为意,但久而久之,这虚假就慢慢变成真实。
他表面上仍是疼爱,却在诸多流言之下──慢慢对罕穆玉儿起了戒备,尤其是当她怀孕之後,竟增生杀意。
随着肚子一日日鼓大,皇后本欲制造罕穆玉儿流产之计谋,却次次被聪明的她逃过。临产前一月,宋将军因为挂心义妹,特请旨让宋夫人进宫协助待产,所以诡计未能得手。她含辛茹苦,总算生下了百里玄烨。
此计未得逞,数年过去,罕穆玉儿步步为营,更加小心为上,没让旁人抓着一丝把柄,和陈楚皇帝做着貌合神离的夫妻。
对罕穆玉儿而言,她不再有夫君,只有孩子是她的唯一。
她教导百里玄烨如何自保、钻研香料,百里玄烨自小耳濡目染,为了掩饰自己,他甚至假装患有口疾,神智迟钝,可是心中却亮得有如一面明镜,知道什麽该做、什麽不该做。
安生日子当然不会过得太久,皇后处心积虑,又暗自打了另一个主意。
陈楚皇帝虽才年近四十,但长期为国操劳,时常气息不稳,患有咳疾良久,却不是立即有性命之忧。
这时宫内招揽进一位秘术士,皇后从秘术士口中得知重生之术,加上前太朝亦有帝王续命之先例,她把这件事告诉了陈楚皇帝。
此时百里玄烨刚过十岁,受了自己父皇的生日贺礼,却也在那年定好他未来的命运──成为陈楚皇帝来日续命的工具。
「我说过,我到殷觉是为了找人,就是找这位秘术士。他先对我施了锁喉术,本想藉此慢慢杀了我,再施展重生术。但重生术失败了,他为了保命连夜出逃,我追他──就是要让他帮我解术,同时放低皇后的戒心,她本以为我在施术中死於非命。」
此事过後,皇后不会再相信这个秘术士,所以除了逃跑,他别无选择。而怪不得百里玄烨会潜逃出宫,甚至不惜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恰巧遇上我和萧允禾,自然不用再费心找那位秘术士了。
我眉头始终紧蹙,心郁纠结,还无法接受世上居然有人如此残忍,完全不把人的性命当作一回事。
「你说重生术会失败是因为有人动手脚……那人是皇后?她想摄政?」
百里玄烨浅浅一笑。
「我就说你聪明。是啊,她打算一石二鸟──什麽重生续命,只有被权力冲昏头的人才会相信。她想藉此杀了父皇,顺道杀了我。不过因为重生术失败,父皇已然半身不遂、口齿不清,关於摄政──她也算是夙愿以偿,如此更是名正言顺,所以她不急着杀了父皇,否则国势动荡,新君难立。」
那双深邃眼睛望着我,依旧深沉地让我看不清楚。
「夜容,我未死的消息一出,宫中想必已是一阵惊慌──」言下之意,他已经让人把消息传回去了,还是刻意的,「我要让皇后日夜忌惮我,害怕我有一日安好出现在宫中,揭穿她的计谋。」
所以他才不立刻回宫,纯粹是要使人心惊。
「你说,这样──是不是有趣得多?」
我望着他,紧抿着下唇,好不容易松开口:「既然你说要用真实的面孔待我,就别刻意说出违心之论。」
这张笑脸上,我完全看不到真实笑意,而是对人生彻底的绝望和疯狂。
他的笑凝滞在嘴角,过了半晌,朝我伸出手,似是唤我走近。
我迟疑了一会,还是缓步走到他面前,忽然腰际多了个重量圈套,我一动也不敢动,就垂首看他抱着我的腰,贴在腹上,头上的金黄发簪闪着光泽,活像个在撒娇的小孩儿。
「还有一件事让我匪夷所思许久,这才是我把你留在身边最主要的原因。」
「什麽事?」
「味道。」我面露不解,他却搂得更深,「自从重生术失败後,我没再闻过任何味道──可是独独你,我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
不会吧?怎麽可能?
「所以第一次看见你──我宛若从一个全无气味的牢笼中寻得一丝喘息,对一个善使香料的人来说,这有多重要,你知道吗?」这有如对於一个演奏者而言,失去双耳,有如坠入地狱。
我回想起那天在破屋见到他的场景,他对萧允禾起初便释出强烈敌意,为何见到我却有些顿了,竟然是因为──他重新闻到了「味道」。
脑中想不出任何原因,直到闪过一个名词──「重生术」。
除了这个唯一的共通点,我想不到任何可能,不过我们有所差别──他失败,我成功;他非出於自愿,我是心甘情愿。
「你在我身边,我出乎意料地感到安心,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清楚这是一个弱点形成的开端,但我还是不想毁了你。」他的声音轻柔和缓,嗓音中有种能蛊惑人心的魅力,「所以用青雀之名待着,不要想着逃走,否则……」
我咽喉鼓动,仍开口问:「否则如何?」
「否则,我会杀了你。」
我想把他的手拉开,却忘了他力气不小,「我说过,不要说出违心之论。」我有种莫名感觉,他不会杀我。
他轻笑几声,「你究竟是太过大胆,还是太过善良?」
不,我都不是。
我或许只是藉此,短暂逃离徘徊在两个身分之间的冲突罢了。因为在这里,我可以做回夜容,不用当「夜清」,也没人会发现,然後指责我那样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