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丽面孔闪过一丝阴冷,却又旋即恢复如花般的开朗笑靥,这份寒意曾在百里玄烨身上出现过,使我有些心惊,「喔──好吧,皇兄既然先说开,那宁凰不抢就是了。」
百里宁凰朝我笑了笑,神色颇有深意,「青雀啊,是个好名字,以後可要好好守着三皇兄喔,不过得要小心,不要早早就让人把自己的翅膀给折断了。」
不知她是故意吓唬还是真心劝戒,我倒是没露出慌乱之色,也没特意反驳百里玄烨给我胡乱取的名字,神色平稳地回应:「多谢公主提醒,我自会看顾好自己身上的东西。」
她噗哧一笑,活脱脱就是个清雅脱俗的俏丽少女,「呵呵,本公主越来越喜欢你了!有你跟青鸾,以後就不无聊了!」
「殿下,药来了。」
说人,人就出现了。
百里玄烨看了我一眼,吩咐道:「都下去吧,我有话要跟青雀说。宁凰,你也该去休息了。」闻言,其他人倒是没多说,就连百里宁凰也是乖乖道了声晚安,带着笑意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我和百里玄烨。
他又拉起我的手,端详了一阵,打开药盒抹上冰凉药膏,浓长眼睫遮住那双深邃眼睛,我一时出了神,听见他问:「『青雀』这名字如何?」他抬起头,深深望着我,语声十分轻柔:「但就算不喜欢,你也没得选了。」
「无妨,只是个名字。」因为他放松了力道,所以我不着痕迹抽回手,虽然常言道是男女授受不亲,但我也不喜欢跟旁人,尤其是这种摸不着心思的人有太多肢体接触,「谢谢。」
他挑了挑俊眉,把药膏放在桌上,「你留着,擦个几次便消了。对了,你没什麽想问我的?」我不禁一顿,他又开始自问自答:「不问我为什麽不回皇宫?为什麽要给你隐瞒身分?」
这些确实都是我想问的,但我更想问的事情还有另一个:「你会调制香料?」
在马车上,从他身上传出来的味道很特别,而且转瞬就能让人陷入昏睡,他自己却全然无事──是很厉害的香料,比起我身在何处、所用何名,这才是需要提防和忌惮之处。
要是日後以列哥有机会再次与他接触……沙场上刀剑无影、瞬息万变自然不用担心,就怕有了其他场合,我得事先探查。
百里玄烨淡然回应:「夜容,你比我想得聪明很多,也识大体。」顿了顿,他走到木凳旁从容坐下,看来是打算跟我长谈:「对,我会使香料,但为何这些香料对我无用,你可猜得出?」
我诚实地摇摇头,香料等物我并不熟悉,事先服下解药或使用相克之物是最有可能的做法,不过要是这麽简单,他就不会多此一问。
果真,他歛起神色,用一种近乎漠然的面孔对着我,然後点了点他的鼻子:「因为这个。」
他虽未说全,我却不敢置信地回问:「你……失嗅?」
到底是发生过什麽事,才能让一个人失去嗅觉,又身中致命的秘术?
想了想,我又摇摇头,「但你要是失嗅,如何调制香料?」
百里玄烨托腮浅笑,「古有注,失聪之人尚可弹丝竹、演古乐,我自有方法。香料之精妙在於闻其气味,於脑中成像,既闻而无味,再多的香料对我来说根本无碍,唯一不好的是香量有时抓不准,我本来也不想让你睡太久的。」他拍了拍另一张木凳,说:「坐下吧,我说过只有我们时不用拘礼。」
话是这样说,但百里玄烨总能一瞬间导向气氛,主导权从不在我身上。
「夜容,说说你的事情吧,在从军前,你跟家人过着什麽样的生活?」
「我……」忽然之间,我不知道该用夜容还是夜清的角度去阐述过往,况且他也不知道我和兄长的生母是谁,於是我用最不易起疑的说法:「我出生之时就没有爹,娘过世得早,很多事──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常常望着同一个方向,或许……是在思念着谁吧。」
对上那双深邃眼睛,我缓缓吐出一口积压在胸中的气。
沉默充斥半晌,百里玄烨难得轻声一叹,「有时候抱持着一种幻想,才不用面对某些现实。」
「你所谓的现实……是指什麽?」
他偏过头,说:「亲情、情爱,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的纤长指尖又贴上高挺鼻梁,眸色深沉得有如一座黑潭,「我会失去嗅觉,是因为某个秘术失败的後遗之症。」
「秘术──?」
「是。」百里玄烨眼中闪过一抹冷戾之色,让我想起初遇白参之时的那副面孔,「重生之术,你可曾从那位萧公子口中听过?」
我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父皇本打算用我的身体续命,可是他失败了──因为他不知道秘术施展中早被动了手脚,可怜他想要不死,如今算是成真了,这半生不死的样子,算是报应吧。」这番话有多骇人听闻、天理不容,和外头的传言大相迳庭,他却轻描淡写,宛如不是在说自己的事。
但就算是真的──他为什麽要告诉我?
「我没骗你。」他看出了我眼中的怀疑,让我有些忐忑,「你不是说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既用真实的面孔待你,是因为我希望你用最真实的样子待在我身边。」
「为什麽……我之於你只是个敌军将士,你就不担心──」
他倏然打断我,「或许是因为,你跟我提过的宋姐姐真的很像吧。」内心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我不禁别开脸。他又说:「况且,你应该没天真到觉得自己还有回去殷觉的机会。」
这话直接却最为中肯,在他眼皮底下,我确实没有任何回到殷觉的机会,插翅也难飞。
「夜容,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两个人是真心待我,可她们都不在了。」
百里玄烨缓缓说着,这两人,一个是我的娘,另一个就是他的母妃──玉贵妃。
接着从他口中,我得知更为惊人的真相。
这位玉贵妃竟是在前太朝当政时期便灭国的罕国公主,罕国皇族以香料制造闻名,怪不得百里玄烨会精通制造。而陈楚皇帝明知她的真实身分,却还是把她留在身边,专宠至极。
她有才干、有谋略,可谓美貌双全,豪气大度,在入宫前因缘际会和宋战将军一见如故,成为他的义妹,更和我的娘有着深切感情。
这样的人,深获帝王宠爱,却也引来灾厄。
皇帝喜欢她,却不打算让她生下皇族子嗣,否则若将来在陈楚领地中的罕国遗族群起张扬复国,对陈楚将是一大威胁。谁知千躲万避,她还是有了孩子。
那是一个女人在深深宫墙中一生的心愿──有个孩子依靠终生,托付将来。
她其实从未想过要揽有大权,只希望和自己的儿子平安度过余生,可是生在皇宫之中,向来身不由己,这小小又平淡的心愿,反倒成了最不可能达成的奢侈寄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