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以清的嗓音喑哑,泫然欲泣的挣扎模样让我为自己的过於坦白有些懊悔。
迈步走到他面前,我蹲坐下来,握起他的手,就像他在岩洞中向我坦诚一切的那天。随着长大,我们彼此间不自觉多了无法向对方言明的苦楚,今天,我希望这些秘密消失无踪。
我们,必须一起守着这些秘密。
虽然我不能拥有自己所爱,但是以清有机会,他身上流着殷觉的血,他是我视为如双亲一同重要的弟弟。最重要的是──他才是真正爱她的那个人。
「以清,我要跟你说一件事,这或许很疯狂,却是能让我、你跟惟惟往後不这麽痛苦的法子……」闻言,他扬眸正视我的面孔,摒息聆听:「我明面上仍会是惟惟的夫君,但你和她……会有属於你们的孩子。」
在爱面前,我变得疯狂偏执,不可理喻。而他,和我一齐沉沦。
成婚後不到一年,惟惟产下了双生子,我很是高兴,殷觉一族已然有後,而且真心喜欢彼此的人能待在对方身边,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光明正大,孩子也只能喊我爹,但我已决定等他们再大一些便让他们认以清为义父。
我还是继续守着容儿,一切乍看之下走向我预计的道路,直到──以清的离开。
苍野坡一役,我本该特别小心别让以清出去迎战,可是我疏忽了。
事後回想,我都难以释怀心中的浓浓的自责感。
殷觉一族在我二十岁那年正式加入纷乱战局,正式入军前一日,正好是以清的十八岁生辰。
我带着惟惟还有他们兄弟俩,外加爱凑热闹的以弦一同出门逛大街,好好享受还算是普通人家的生活。走在大街上,以弦把容儿拉去看新奇玩意,没想到容儿居然主动邀了惟惟一起去看,说想找些好玩的玩具送给孩子。
这心思我觉得并无不妥,但容儿看着我和以清的眼神有点古怪,他发现我在看他,冲我笑了笑,立刻跟着以弦跑了。
我们跟在他们不远处,偶然经过一个算命摊,身形佝偻、鬓发如霜的老者喊住我们,起初我本想礼貌性回绝攀谈,但是以清却停下脚步,用带着疑惑的语气问:「您是……曹爷爷?」
老人睁大眼睛,立刻走出摊位,细细端详起以清。
以清扬起如沐春风的恬淡笑意,道:「曹爷爷,我是夜清,当初从陈楚来殷觉之时曾受您帮助。」
「真是清儿啊!」老者露出欣慰之色,拍了拍他的肩,声音嘶哑却带着柔和:「你都长这麽大啦!还能跟在如此命相不凡的人身边,不错、不错!」
寒暄机句後,以清才娓娓道来他跟这位算命先生的相识过程。
那年他带着容儿远从陈楚跋山涉水而来,刚过陈楚边界,遇上了这位昏倒在山间奄奄一息的老人,他们身上存粮不多,而且哪有力气背着老人去找大夫?
明明自顾不暇,他们仍留在老人身边照顾他整整一天一夜。老人从鬼门关逛了一圈回来,却换容儿病了。感念兄弟俩的救命之恩,老人背起发烧的容儿,牵着手足无措的以清走了几个时辰的路到临近村落找大夫,总算救回容儿一命。
一命救一命可说两不相欠了,可是老人又陪着他们走了一段路程到廊州城寻访故人才分道扬镳。
这对无依无靠的兄弟俩来说是多大的恩德,远远超过於那一天一夜的照料了。
这位老人就是以清喊的曹爷爷,他当时未告知自己的真名,只管他们这样喊。
「呵呵,容儿呢?跑哪去啦?」
他这一问,以清立即笑着说要去找人来给老人看看,以清去找了容儿,便只剩我和他留在这等了。
见人走远,老人用手捻了捻下颔的胡须,语重心长地望着我,忽然感叹道:「天意啊……天意啊……」
我不解其意。
「这位公子,恕我直言:你面中有人龙之相,此乃你之命数,可你天生带煞,孤星长伴,虽然遗憾,但凡在你身旁之至亲至爱……终不会有好下场。」
鬼神之说我本不信,况且殷觉已有子嗣延绵,我倒不是太在意,也并未生气。
老人又把视线转向方才以清离开的方向,轻声道:「当年见着清儿跟容儿两兄弟,我看出清儿未来命中有一大劫,不过命数并非不容变动,我盼老天垂怜,看在他们兄弟的良善,可避开此祸……」
那双彷佛能看透沧桑变化的眼睛忽然变得特别鲜明,使我无法反驳这番难以让人信服的言论:「清儿若继续跟着公子,五年就是他的大限之期。」
听到此,我忍不住低斥:「你胡说什麽?」
老者摇头兴叹:「世事难料,公子若真是看重清儿……在五年後,於他生辰前後十日得小心安危,尤其不得夜出、不得见血光,这或许能救他一命。」
我半信半疑,但若事关以清,多少可一听,疑惑询问:「这样…...便可?」
「说来简单……但若是无可避免,最须当心的是──」
他尚未说完,以清就带着他们回来了。容儿见着老人很是开心,老人还拉他去一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当时我没多问,不过这位老人的话我其实一直记在心上,无法当作玩笑一笑置之。
苍野坡之前的那场黄土岭战役,正好是以清生辰前十日,见着他身负重伤回营,我一时心惊,即使看到容儿也负伤,却无法双双顾及,只得派人去替我照看容儿的伤势。
以清在战事中鲜少负伤,那次让我深刻想起了老者的叮嘱,我很害怕,特别害怕。
自黄土岭之後,我特别不让他出营,只在营中规谋筹画,改派其他将士领队出征。一月不知不觉过去,老者说的期限已然过去,以清平安无事,总算让我放下心。
平稳日子过没多久,就传来联合大军挥旗南下的消息,以清自愿领兵出战,而我心想自己确实在无理由继续挡着他,不让他出兵。
就是个面相之说,况且老人说命数不是不容更动。
不过出征前一晚,容儿却来找了我。
他神情扭捏,好不容易才开口:「以列哥,这次出兵……能不能让司徒将军或是其他将军代兄长去?」
他会来找我,想来是劝阻自家兄长无用,不得已才来向军中拥有最高指挥权的我询问。可是他以前从未做过这种不合时宜的要求,念头一转,我又想到这次他不能跟着以清出征,无怪乎心中特别担忧。
明明成年了,有些举动仍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们长年在外,几乎鲜少在家过节,可每到冬日,他定在营地附近找梅花树,找到了就兴高采烈地拉着我或以清去看,若找不到就会扁着嘴,抱着他的佩剑哪儿也不去。
我轻拍上他的头顶,沿黑色发丝抚顺而下,「小容,别担心,清会凯旋而归的。」
他面色依旧担忧,忽然就抓住我的手,肌肤相触,我不禁心头颤动,脸上却掩饰得很好,未让他看出半分破绽。
「可是──上次黄土岭,兄长伤了手……」
「你是说他右手上的伤?那已经结痂了,不影响他用剑。」
容儿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把我的右手摊开,比划出那道从右手掌心切出虎口又拉到手背上的长长痕迹,「以列哥,有人跟我说过心脉通掌,故掌上有生命之脉,兄长的命脉被那道疤划断了,我害怕──」
我两指抵上他的唇,制住了他,不过从他唇上传入指尖的柔软让我顿了一下,「小容,这只是算命之说。」我虽这样安慰他,却不想前阵子我也是深被这算命之说所心惊,但此时应是无事了。
「小容,没事的。」
「可是……那是曹爷爷跟我说要特别小心……」
他嘟哝着,我却因为分神,未听进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