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只是她以为。
林珍渐渐地发现这间夜店的诡异之处,而对此偌吕只告诉她一句话。
「在左岸,甚麽都不要问。」
林珍今天坐在吧台,喝着左岸的花茶,很奇怪,她总觉得这茶香特别让人安宁,连同沉重的情绪都散开了一点,就是做回妓女,也不再那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店里还是一样的昏暗,而且安静,每个人都是安静地喝着茶,像是在思考着又像是甚麽都没在想,少数的人会压低声音轻声交谈,但不多,甚至来的人多半也都是独自一人。
左岸会为每个人都泡上一杯花茶,不管有没有点,清淡的茶香时刻充满整间店,就是左岸不在时,其他人也会拿出左岸事先配好的茶包冲泡。
每一位客人都有固定的茶包,也不知道这麽多左岸是怎麽记过来的。而喝过的人,似乎就没人想换过,就连林珍自己也没有。
没有灯光十色,没有喧闹的人群与重节拍的电音舞曲,保镳擦着玻璃杯,只顾着照镜子的会计,不知道又跑去那里的外场和又没来上班的调酒师,这样昏暗的一件店,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夜」店。
然而当她想要做生意时,整间店又截然不同,像是在夜里叫嚣的猛兽,下楼时就可以感觉好像连地板都在震动,男男女女纵情声色的随着音乐扭动着,仔细观察还可以找到那位据说经常旷职的外场,像个交际花般周旋在场内,与不同的人玩着游戏,划拳喝酒。
只有在这种时候。
店并没有变,但里面的情境却截然不同。
她有一种错觉,像是两间店同处在一个地方,又像是这本来就是个喧哗的地方,是她自己走错了路。
情色交易过後她迷惘的下楼,看着安静的店里,不过才多久,做再久撑死也不过几小时,怎麽就不一样了?
「这里热闹的时候,我却找不到你们,却多了很多杨老板没有跟我提过的员工,还是偌吕带我认识的。」
在吧台坐下,她缓缓地开口。
万年臭脸的保镳瞥了她一眼,不语,一如往常地给了她一杯茶。
林珍搅拌着,突然朝他笑了笑。
「你叫甚麽名字啊?」
不等他说话,林珍又啊了一声。
「对了,为什麽偌吕退休後,反而不收钱就跟人办事了?」
「因为是炮友,或者一夜情。」
林珍弯着眉眼看着难得开口的保镳。
「那你呢,你看起来好年轻啊,好像未成年。」
正低头擦器具,纤细美貌如同女子的保镳抬眼看着她,停下手边的工作,冷淡地开口。
「为什麽问偌吕?」
「恩,想知道他为什麽做鸭?」
林珍耸耸肩,泰然自若。
「没有甚麽可怜的故事,也不是跟你一样为了钱,他是自己喜欢,偌吕喜欢做爱,退休後他还更挑了,不合他心意的怎麽找他都没用,偌吕讲求两情相悦与互相尊重,对於在性爱中自以为是看不起他人的还会被他整。」
保镳又垂下了眼继续擦器具,淡淡地阐述着。
「他技巧很好,又很有原则,所以很多人都跟他有一腿。」
「夜店出入大多名流权贵,被他整没人报复他吗?而且我看到这里热闹的时候,事情反而是他在处理。」
「偌吕是管理者,不找他找谁?」
保镳冷笑了声。
「管理者?」
林珍一愣,放下了茶杯。
保镳却只顾着继续说着。
「他所在的地方即为他的城市,偌吕本身的後台就够硬,加上身边暗里有杨老板挺他,明面上也有一个不好惹的家伙给他撑腰,就是闯出天大的祸都有人收拾,何况受过他恩惠的人着时不少。
所以他出面乔事情,大家都给他面子。」
「现在的社会不讲这些吧?」
林珍纨尔一笑,食指沿着杯缘划圈。
「所以偌吕最厉害的地方不是他本身的能力,而是在於他广大的人脉,和交际手段。别人不敢动的人他敢动,别人救不下来的他能护着,受过他恩惠的人多如江,每个人都想给自己留条後路,而这条後路就是偌吕。」
「怎麽说?」
「曾经有被追杀的人来这里找偌吕。」
「偌吕一句话就让他们放弃了?」
林珍语带笑意,这样慵懒迷人的声线曾让众多男人甘愿为她一掷千金。
保镳终於肯正眼看向林珍,与那双明媚的眼对印的是清冷,是如风一般凛冽的冷。他停下了工作,侧身靠着吧台,一手撑在台面上。
「偌吕一般不涉入帮派纠纷,他是黑白两道的中间人,除非是太过分,连老幼残弱都不放过的。」
「那他做了甚麽?」
「他甚麽都没做,偌吕只是开口不要他们在他的城市杀人。」
「那帮人还是会追杀,只要出了这城市?」
「对!」
林珍又笑。
「那这城市他怎麽顾得过来?」
「会来求助偌吕的,是心不死的,没了志气只想苟延残喘的,偌吕还不见得会为他开口,就算开口,他也不会管一辈子,他可不是只会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他要搬家也不会特别昭告天下。」
「这样算甚麽恩惠?」
「缓过一口气,就是恩惠,很多人死在这一口气上,虽然也不是百分百就能东山再起,那得凭个人本事。」
「那其他呢?」
「其他就是偌吕着名的『帮我一个忙』。」
「甚麽意思?」
保镳扬起了眉,细长的眉型挑高,那精致的眼像是用水墨画出来一般。
「偌吕把他的人脉经营得非常好,再加上他个人独特的魅力。所以很多人会找偌吕帮忙,帮忙救人帮忙找东西帮忙查事情帮忙化解纠纷,而这时若吕的人脉就体现出来,到处找人『帮我一个忙』,你借我人手你帮我堵人你帮我查东你帮我查西,但不管是找一个人包办还是找多人分工,他就是找的到人,来帮人一个忙。就算有人不想给他面子,他也能找出那人必须给面子的人来『帮我一个忙』。」
「真的所有人都会帮他?」
林珍奇道。
「偌吕会开口要帮忙的对象分为三种,一种是不问一句的至交好友,一种是受过帮忙跟恩惠的知恩图报,最後一种,最复杂,是体现他高超手腕的利益交换。找上你对头,给一个理由,帮我一个忙,师出有名的除掉你。」
「……不可能、不对,为什麽我从来没听人提过他,偌吕的名号是甚麽?」
沉默了一下,林珍否决了,不再是未语先笑的样子,她蹙着眉沉思着,向来风情的眼透出冷静理智的光辉。
真是这麽大的来头,怎麽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偌吕应该有告诉过你,甚麽事都不要问。」
保镳突然阴森的说着,身体倾向前,那张精致纤细的脸孔顿时变得有几分恐怖起来。
「不要问,那你怎麽会知道他的事?」
直面对视,林珍眉眼一弯,又是笑脸盈盈。
「他在你之前,上一个来的,我一路看着。小、朋、友!」
说完,保镳手一撑,身体回到之前的位置。
林珍一个错愕,隐晦的仔细观察了那张比偌吕还要光滑年轻的脸孔,随即压下了疑惑。
「那你怎麽跟我说这麽多?」
「因为你已经察觉了不是吗?」
林珍一愣间,突然保镳勾起了极为难得的笑容,轻声说着。
「吃饭了。」
杨老板有着一手好手艺,作为长期家里蹲的电玩宅,由於懒得出门,造就了杨老板非凡的厨艺,并且他肚子饿的时间都是非常准时的整点。杨老板会招呼大家一起吃饭,而一开始感到别扭的人在吃过一餐後,在下一餐都会很自动的入座,包含林珍。连沉迷於镜中世界的会计都会突然清醒过来。
不难想像资深电动玩家的杨老板身材怎麽来的,林珍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暗中掐了掐自己的腰。
席间,在众人聊起来时林珍看似随意的,笑盈盈地开口问了一句。
「好厉害呢,杨老板你是谁呢?」
「转头看外面的招牌。对了,你叫我甚麽?」
杨老板四两拨千金的弹了回去,这回合的攻击依旧无效,林珍撇了撇嘴,真不愧是美人投怀送抱都无动於衷的杨下惠、电玩真爱粉。
在从保镳那听过偌吕後,林珍不由自主的就对这个人上了心。一开始她觉得偌吕应该是个爱美的娘娘腔,後来却发现他除了爱美,跟一般男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一样会飙脏话比中指甚至打架。
没有同志的那种攻受分明的感觉。
跟偌吕相处很舒服,偌吕给人的感觉很自然,没有扭扭捏捏的样子,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很真。
林珍时刻提醒着自己偌吕的背景,却总在不知觉中遗忘,反倒对人倾诉了一堆心事。
想来想去,睡不着,这次林珍乾脆地收拾了棉被跑到隔壁去。
「哇!男人的被窝,你这麽主动啊!」
被赶到内侧的偌吕错愕地看着她,林珍一边摆好枕头一边上床说着。
「我怕甚麽,你同志!」
看着乔好位置一脸无所畏惧躺下的林珍,偌吕啼笑皆非的跟着侧躺下来,一手撑着头说。
「我怕啊,你不是同志。」
林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随即有些讨好的问着。
「喂,可以吧?」
「你都躺好了,我能把你踢下去吗?」
偌吕看着她,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拉起被子开玩笑地说。
「说的也是。」
林珍心满意足的笑了,翻身背着偌吕闭上眼。
「有自己的床干嘛不睡?」
偌吕却不依不饶地整个人靠了过来,探头看着林珍近在咫尺的侧脸,观察了一下呼吸,见她不回便伸手摇她的肩膀。
「睡不着。」
她仍旧闭着眼,发出鼻音慎重的声音,在喉咙间咕噜着,任由偌吕怎麽摇就是不睁眼,一副我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你这样我也睡不着啊。」
「你没跟人睡过吗?」
偌吕双手一摊。
「我床上是很多人睡过,但女的你是第一个,我不自在。」
偌吕很乾脆的表示,林珍也很乾脆的拉起棉被蒙头。
「那就把我想成男的。」
「把你想成男的我更睡不着啦!」
偌吕又开始死命摇她。
「没有男人能在我床上一觉到天亮!」
「也没有男人能在我床上一觉到天亮啊!」
林珍被摇的翻出了白眼,最终受不了的吼了句,只得从棉被里钻出来。
偌吕这才满意地扯开嘴角,拍拍林珍的手臂。
「喂,起来,陪我聊天。」
「为什麽让我留下?」
瞪了一眼,突然林珍问了一句,话里竟有着些许寂寥之意。
对此,靠在床头的偌吕扬眉一笑,笑容温柔中透出了些许关怀。
「你说你睡不着,我陪你罗!」
林珍爬了起来,看着偌吕轻描淡写的侧脸,床头昏暗的灯光将这样的美好无限放大,模糊了男人明亮的眉眼,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此後,林珍开始很常去偌吕那里挤着睡,她发现跟偌吕说话很舒服,很轻松,随着越加熟悉,渐渐没事时两人也开始经常相约一块去哪里玩。
有好几次杨老板看着两人句肩搭背,林珍靠在偌吕怀中,而偌吕搂着林珍的肩,两人说说笑笑的一起出去,直把杨老板看傻了眼。
「偌吕变直的了?」
一旁的保镳嗤笑了声。
「有情侣会一起去买化妆品还一起用的吗?」
然而到了半夜,又饿了的杨老板起身去厨房弄东西吃,经过偌吕房间见还亮着,里面男女笑声不断,顿时心中发毛。
「杨老板你怎麽站这里发呆?」
突然会计从杨老板後面拍了一下,将杨老板惊回了神。
被吓了一跳的杨老板没好气的说着。
「你半夜起来干嘛?」
对此会计无辜表示。
「我也饿了。」
当下杨老板就不想理她了,然而转念一想,又将正往厨房走去的会计拉了回来。
「里面那两个,你怎麽看?」
「那两个?喔,闺蜜啊!」
会计疑惑地顺着杨老板的眼神看过去,随即恍然大悟。
「闺蜜?」
看着满脸不相信的杨老板,被抓住走不掉的会计耸耸肩,乾脆又掏出镜子,敷衍的嗯了一声。杨老板也乾脆的去扭开房门,眼见为实,悄悄拉开了一点。
房内,只见两人在床上亲密无比,靠在床头,偌吕又搂着人并低头,而林珍偎在偌吕胸口仰头看着他,交头接耳着说笑。
「你是说现在的男人跟女人抱在一起就叫闺蜜?」
紧皱着眉的杨老板转头看着自家会计,会计对着镜子拨弄着头发,瞥了一眼说道。
「你听听他们在讲甚麽。」
然後杨老板就听到了谁家劈腿被抓正上演正宫大战小三、以及哪家的唇膏擦了很诱人效果最好、跟偌吕的最新牛奶护肤保养心得等等,一系列杨老板完全不想知道的事情。
好吧,是闺蜜。
「担心甚麽呢,偌吕是弯的。」
会计照着镜子欣赏着,仔细观察自己的头发是不是又白了几根,一边说着。
「谁担心死祸头子,我担心的是那个女孩子,她不是弯的啊,陷下去了怎麽办!」
「好好好,现在我们可以去吃饭了。」
会计无奈的看着杨老板,说完便自顾自的照着镜子走了,并准确地避开了障碍物,还不忘丢一句。
「别瞎操心了,杨爸爸!」
「谁是爸爸?」
停顿了三秒,消化完毕的杨老板激动的咆啸起来。
「我告诉你,我还很-年-轻--!!!」
那一段日子,是她过的最舒心也是最轻松的时候,甚麽都不想,每天开心的玩。
「我总觉得你很不真实。」
有一天夜里,她抱着偌吕的手,轻靠着微笑地呢喃。
「不,在这里谁都不需要真实。」
偌吕低头看着她,贴近的脸庞,这种温柔甚至让她产生一种被爱的错觉。
林珍不由得抱得更紧了些。
「我觉得很可能我们上辈子是情人。」
偌吕顿时挑起了眉。
「那请问究竟是我是你爸还是你是我妈?」
林珍被逗得笑个不停,然而在这样开怀大笑过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空虚揪住了心。
「我觉得我累了。」
她低声的说着,随即放开了手,却不想偌吕反手将起身要走的她拉了回来。
「你不是累了,你是在迷惘,你不知道你自己在做甚麽,你的未来是甚麽,连在当下你都在害怕,害怕不知道甚麽时候现实会在告诉你一次,甚麽是现实。」
偌吕伸手将她被风吹散的发丝拨好,林珍看着缓缓扯开了嘴角。
「我是妓女,你也曾是男妓,我喜欢玩男人,你喜欢享受男人。有甚麽不清楚?」
「你知道吗?你很美好,所以男人才会这麽喜欢你。可是你却完全不知道要怎麽将自己摆到正确的位置。
你很想离开,你也曾经离开。」
「但我的位置就是,妓女就是妓女,哈哈。」
林珍看着偌吕,很认真地说,突然俏皮的笑了起来,随即移开了眼神。
「人如果做错了,想要回头,总会有人帮你记着的。所以,人是不能犯错的。」
偌吕搬过了林珍的脸,微笑,如恶魔的低语。
「有时候,谎言是十分美好的。」
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谎言能带来的美好。
「你还是不要跟我同行,你根本不适合。」
偌吕松开手,耸了耸肩,不去看林珍恍惚的神情。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我的饭碗要不保了。」
面对偌吕的打趣,林珍微微一笑垂下了眼帘,随即又抬眼看着偌吕,轻声问着。
「可是杨老板只要做事的人,在这里我要做甚麽?」
「其实我一直觉得老板心中一定有一个遗憾,就是他缺少对手。」
偌吕十分认真的说。
隔天林珍站在没人的办公室里,看着保镳端着一盘看上去不知道究竟会不会吃死人的五颜六色炒饭过来。
「你的份。」
保镳今天将他的酷摆的十足十。
「……其实我今天要出去吃的。」
「这里管饭,不早说。」
保镳冷瞪了她一眼,又发出了不明意味的笑声。
「你还是吃吧,吃完对大家都好。」
林珍还没说甚麽,突然听到门外一声尖锐至极的惨叫,紧接着就看见会计从厨房冲向自己房间厕所。
「……像这样吗?」
她看着保镳问,对方突然冷笑几声。
「不好吗?」
无视了这赤裸裸的恶意,林珍最後只问了句。
「杨老板呢?」
「他说有事要处理。」
「甚麽时候会回来?」
「我怎麽知道,说不定你走了他事情就办好了。」
居然能让杨老板弃毕生挚爱电玩於不顾,果然最难消受美人恩。林珍麻木的想。
不抱期望的问题换来了这样的回答,保镳将炒饭往她手里一塞就踱步走了。
林珍失笑的摇摇头。
「现在你觉得我要做甚麽呢?偌吕。」
偏过头,林珍看向角落里因为保镳的存在,而躲着不敢出来的某人。
「你不要理他,他发起飙连老板都敢揍的,我刚来的时候他可是比刚才还恶劣好几倍,由此可见他对女人还是比较好的。」
偌吕尴尬的咳了几声,故作没事般地走出来。
林珍瞥了一眼保镳离开时的方向,笑着问了句。
「他也是杨老板带回来的?杨老板怎麽遇到他的?」
「好像不是,不过我也不清楚。我估计你就是犯了他这个大忌,在这里不要问任何事情,尤其是对他。」
偌吕笑笑地做出了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样子。
「为什麽?」
「我问你以前做甚麽的,为什麽做鸡你开心吗?」
对方歪了头反问了一句。
林珍脸上的笑意顿时收了起来,尽管偌吕的态度还是温和的,半晌,才轻声开口。
「我不是问他。」
「一样,而且你真的一句都没问到他?」
林珍一愣,忽然想起了她其实是有问过的。
她问了他的名字。
偌吕轻松随意的笑了笑,倒不见责怪严厉之意,反倒伸手将林珍揽进怀里。
「总之不要理他,他跟女人一样总有几天心情特别不顺。」
林珍低着头,顺势靠上这个男人的胸口,鼓动的心跳伴随着感人的温度传来,半晌她才开口。
「我问了你的事。」
偌吕轻轻一笑,竟调皮地对她挤了挤眼睛。
「早知道了。」
在杨老板不再的几天,左岸倒来了几次,整间店充满着浓烈的花茶香,有别以往,强烈狂暴的气味让人闻到就刺鼻甚至被呛到,那些安静的常客都默默地缩到了最角落,远离吧台,或是乾脆外带。住在店里跑不掉的林珍整日被薰,呛得难受,还被左岸塞了一杯逼迫喝下。
在头昏脑胀中林珍也忘了自己多久没接客了,只记得在香味绕鼻间,那一杯杯喝下去的茶莫名的让她的腐烂的心又痛了起来,在低落至极的情绪中她病了,休养期间她放空了自己的神智,而後在某一天就流下了眼泪。
偌吕拿着湿毛巾进来她的房间,细心的擦拭她额间的汗水和眼泪。
「哭过就好了。」
恍惚间男人温润的嗓音在她耳边低语,林珍模模糊糊的睡去,睡了最深最香最熟的一觉。
当她再次睁开眼,昔日的片段依旧清晰,却不会再次在夜梦中袭击她,在任一个时间点就突然扑上来侵蚀她的心神。
又是一夜,她做了个梦,梦见那些欺负了她的男人,也变得一无所有,流落街头。
可林珍的心却开心不起来,即使醒来後见到报纸知晓是事实。心缺失了一块,用甚麽也没办法弥补了,在这一刻她只感到心中空荡荡的,连复仇都不需要林珍提起勇气去做,那还有甚麽可以减缓一个空心的她的痛?
不再有噩梦,却依然睡不着。
她已习惯倚着偌吕的手臂睡下。
林珍终於可以下床时,店里又有人闹事,比较不同的是偌吕不在,负责收拾闹事客人的居然是左岸,保镳依旧在擦他的盘子。
走出店外,水池边插上了一株「水仙花」。
这真是左岸出品,她一直不明白左岸是怎麽插出这等最高艺术的,不得不说左岸依据闹事着的服装颜色做出了最好的色彩分配。
「其实保镳已经转调外场,只是他姓保名镖吧?」
曾经林珍跟偌吕出去喝时提过,偌吕听了只是耸耸肩。
「因为保镳出手准死人,所以老板尽量让其他人解决呗。」
「左岸插人就不会有事?头在下啊!」
「放心,人最高憋气纪录是十分钟。」
当时喝醉了的偌吕直接一把搂住了林珍拉走。
「走啦。」
事实证明,喝醉的偌吕头脑依旧清醒。
稍晚林珍吃完已经算是消夜的晚餐,回来时意外的发现店里居然已经打烊,才从偌吕那得知了杨老板回来的事情。
林珍摸摸肚子,突然觉得还有点饿。
於是她默默地来到杨老板的办公室,看着上司正火热的背影,等十分钟後正午十二点一到,便幽幽的说着。
「杨老板〜该吃饭了。」
「安静,我打完这局再讲。」
杨老板头也不回的说着,正在两人说话间,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走了进来。
「老板〜要饿死了!」
偌吕一进来就开始精神攻击,杨老板没好气的说。
「我还不饿,怎麽死!」
虽然专注於游戏,杨老板还是分出了一点心思来对抗他们,当他余光撇见保镳也跟着进来坐下时,不由得感到古怪的问了一句。
「你进来干嘛?」
对此,保镳冷冷地回了句。
「我也饿了。」
保镳今天也是酷劲十足。
最後进来的会计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杨老板,哀怨的梳头。
感到毛骨悚然的杨老板发话了。
「我是养了猫吗!全部给我转过去面壁,看甚麽看叫甚麽叫!」
杨老板刚骂完,自己的肚子也传来咕噜一声。
於是在三分钟大家都饿着肚子中,杨老板世界级的水准再度惨败,输得相当不高兴的杨老板臭着脸去厨房了,後面跟着一群兴高采烈的人。
「终於结束了。」
林珍感叹着。
「死的好啊!」
会说出这种话的只有偌吕。
气冲冲的杨老板掀开了门帘。
「偌吕你真的是愈来愈白目了啊你!全部都坐着干嘛,只会吃啊!你!去买酱油。你!去准备碗筷。你!进来洗菜。你,你……」
杨老板指着保镳的手挥了半天,被指使的其他人偷偷的倒车回来盯着看,保镳的眉毛也随着愈抬愈高,最後杨老板看一看情况只得压下未消的火气的说了句。
「……坐着就好。」
饭席散後,林珍拿着会计落下的指甲油去给她,正对着镜子梳头的会计看了她一眼,目光随即落到她手上。
「呦,我说我怎麽找不到呢!」
「其实是保镳帮你检的,在地上。」
放到梳妆台上,听见她的话,会计梳头的动作一顿。
「真稀奇,居然不是直接扫掉。」
放下梳子,会计拿起了指甲油旋开盖着,看着鲜红的液体说着。
「肆是那个逆流啦。」
「四四?」
林珍不解,随即转念一想,顿时明白。
「他是机器人吗!还四四。」
林珍吐嘈着。
「不是四四,是放肆的肆。」
话刚说完,会计的动作却又再次一顿,面色突然变的局促不安。
「啊!我忘记你不知道……他从不说的。」
看着脸色发白的会计,林珍心中困惑至极,这名字听没听过,何况还这麽古怪,她不由自主地跟着问了一句。
「这有甚麽?你呢,你叫甚麽名字?」
会计猛然转过头盯着她看,发白的面容上那两颗又大又黑的眼珠子,僵硬不动的盯着她。
林珍心头一跳,脸上却勾起了笑容,柔媚姿态油然而生,温润美好。
「怎麽啦?」
半晌,会计似乎被传染了这份柔情,脸上渐渐地恢复了血色。
「名字我忘了,又怎样,反正我美啊!」
胡言乱语的会计咬住刚涂好的鲜红的指甲,格格的笑了起来。
脸上的笑容却是那般狂热的不正常,林珍知道会计有点神经质,但或许是相处太久又太开心了,让她渐渐忘了这家夜店从上至下所隐藏的背後,是这样将疯狂掩盖起来,这般不全然的清醒。
有的人沉迷过去(会计),有的人逃避到底(保镳),有的人游戏人间(偌吕),有的人装神弄鬼(左岸),有的人除了姓氏一个字都不吐露,或许连姓都是假的(杨老板)。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在最初的惊吓过後,是同病相怜的怜惜。
隔天左岸又没来了,整间店散着淡淡的花茶香,又恢复了以往,打烊後她倚靠在房间门口,看着楼下杨老板煮饭做菜到一半冲出来怒吼。
「都去干嘛?跑的不见人影是哪招?就会等吃啊!我是养人没养猫啊!你!去买菇类跟猪肉。你!去准备碗筷。你!进来帮忙。你,你……坐好!」
被叫去买菜的林珍露出了一丝微笑,踏出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太阳刚刚升起,暖和的光笼罩她全身。纵使不正常又如何呢?这里就是她的家,她的靠岸。
林珍从良的日子没有很久。
店内一位客人开始对林珍展开了追求。
一句不在乎过去,让林珍彻底动摇,就是最亲密无间的偌吕,也不会这样说。
尽管这段恋情只维持了一个月,现实就将她的幻想击破。
那一次她在偌吕怀里痛哭失声,在泪流以後,林珍却渐渐的沉溺於其中,又开始周旋在男人之间。
那只是一个极度恶劣的玩笑,玩弄着妓女的心,但林珍的心已经动摇了,被打开了缝,她想要被呵护、想要被疼惜,她想要被爱。
爱我,请你们爱我。
林珍陷入了这样疯狂的漩涡,甚麽闲言闲语都无法浇熄她这股焦热。忽然之间她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麽偌吕会这麽喜欢性,不是慾望使然,而是这样被紧紧拥抱住,交缠之前被强烈需要的感觉,会让人流泪。
就算是虚假也好,用你们的嘴说出喜欢我吧!
沉溺之间,林珍着了迷,她管不住自己,在情深意浓时说出带我走吧等的言语,那一瞬间随即而来的就是被迫清醒过来。
她知道的,其实都知道,但她无法不哭。
那些夜里,偌吕会轻轻用手梳着她的长发,任她依靠着他。
「偌吕,如果以後我嫁不出去,那我嫁你好了。」
一次又一次靠在偌吕的膝上,林珍脸孔上还有着未乾的泪痕。
「好啊,如果没人要你,那我娶你。」
她记得那时他是这样回答的。
於是林珍的心终於定了,不再胡言乱语,她还是周旋在男人之间,或许是跟偌吕相处久了,她也染上了那一份慵懒的习性。
那时林珍也是以为就这样了,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
然而在她不抱期望的过日之後,终有人主动说要带她走了,一个来往了很久的男人,是结婚。
男人第一次提出时,杨老板直接打了回票,倒是被杨老板并列入暂不接待户的那人不依不饶通过各种管道终於找到了她,要她跟他走。
林珍沉默了很久,让那人过几日再来。当天夜里,是偌吕第一次主动来她房间,轻拂着她的脸庞。
「你已经有了决定,就别犹豫了。」
偌吕轻声说着,拥着她在她耳边低语。
「不要怕,只要学会说谎。」
林珍知道偌吕指的是甚麽,她看着那温柔至极的眉眼,对她说着黑暗里的言语。
「他家有钱,这种人多数自负至极,有必要时就说点小谎,记住,你很美,女人是用水做的,你哭起来会让人非常怜惜,可怜才不会有人再抓住过去,这是上天给女人的武器。」
林珍抓住了脸上那只手,闭上眼细细感受着肌肤相连传来的温度,真的很温暖,却不是她的未来。
「我是有点喜欢他,但我爱的是你,偌吕,其实你知道的,对吧?」
这或许不是爱情,但也确实是爱,他给了她一个承诺,她才能坚持住不崩溃。
「你明明也喜欢我!」
抓着他的林珍,在哭泣。
正如以往,总在他面前哭。
「你为什麽什麽都不做!」
婚礼当天她忍不住质问了悄悄来的偌吕,在没人的地方偌吕只是微笑着如此告诉她。
「因为你该拥抱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因为,我是男妓,你是女妓,而他是未来。林珍,选择未来并没有错。而且,我终就还是有爱男人的倾向。」
她知道,他又在说谎了。
从第一天就在撒谎,这个爱说谎的温柔男人。
他们从来就没有甚麽惊天动地的事蹟过,拥有的只有一直陪伴,这不是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但他们确实爱得很用力,才能狠狠的断绝联络。
一两年过去了,丈夫始终对她不冷不热,这没关系,或许这人本来就天性如此。後来她知道了狗血的小说情节,她的父亲跟丈夫的父亲是好友,多年不见的双亲已然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去世,留给了好友请她照顾失离家出走的女儿的遗言,这不重要,爱情不是婚姻维持的唯一。
她的过去却在对方父母要丈夫对她好一点时,被不耐烦至极的丈夫一时嘴快泄漏了出来,林珍才知道对方父母并不知道她曾做过甚麽行业,指以为她离家出走後後悔却没脸回家,才一直流浪在外,最後凭着她每月寄回去的钱这条线索找到了她,并要儿子娶了她照顾她。
而父母留给她的唯一一句话,是我原谅你了。
我原谅你了。
林珍猛然转身冲回了房间,冲进了厕所。
我原谅你了。
每重复念一次,林珍的眼泪就再度落下一滴,十几年来,知晓了她做妓,第一个原谅了她的过错的人,是她连临终都没去送的父母。
她曾以为没有她这个女儿,不出现对两老才是最好的,现在她才知道她究竟犯了多少错,多大的错。
第一错为恃宠而骄,不曾体恤父母辛劳;
第二错为自以为是,不曾相伴父母身旁;
第三错为赠与金钱,不曾祀奉父母孝顺,养而无伴;年少轻狂,累及伤神伤心。
子女林珍不肖不义,愿来世为人父母,偿还千百日养育教育之情。
每念一条,她就磕一次头,於是血丝流进了眼里;每念一条,她就跪一次,直至膝盖周边的衣料染出了红色。
关在厕所里,林珍对天下跪,含恨流泪,怀愧磕头。
手猛然抓紧,指甲划过磁砖,指尖传来了疼痛,林珍的头抬不起来,泪流满面。
过了很久,痛变成了麻木,她不出去,也不让任何人发现,不需要让不闻不问的丈夫知道这一刻,这是她仅有唯一的自尊,这不是作戏,不能让人侮蔑。
直至晚上,林珍收拾好了自己,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只有心又是空的了。
看着镜中的眼神,她慢慢地放缓了神情,再更柔弱一点,楚楚可怜一点,林珍缓缓地露出了一点微笑,笑自己,笑门外的人,最後一滴真心泪落下,随手抹去,她才终於开门出去。
可是有的东西已经永远被落下了,破了个洞。
在回首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林珍凄凉的笑了,多希望不曾抓住这未来。
林珍的柔弱可怜样子果然让对方无法狠心赶她离开,只是林珍从头到尾不发一语,她当然可以说些关於过去的一些推托暗示的话,把没有回来相认送终说的有多麽身不由己,但只有这个谎,不能说。
因为是那时的疯狂,才让她忽略了父母的近况。
只有这个谎,不能说。
後来的日子又是一层不变的冷寂,公婆不会再为她说话,这是人之常情。
丈夫在外面有了第一个女人,林珍告诉自己,要做一个大度的女人。
可是後面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甚至第四第五第六第七,林珍又告诉自己有钱人谁不会玩,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忘记曾有的动心,和丈夫要带她走时,那并不热情却坚定的眼神。
那时她问他为什麽要取她,他说因为她的笑容很美。
林珍知道丈夫娶她,不过父母之命,不过早先被逼婚逼烦了就随便娶了她,不过是觉得她是贪婪肤浅之女,可以合作一次表面婚姻。
可是他不该在结婚那麽久以後才让她知道真相,不该在新婚当夜才告诉她识相一点,更不该在他面前表现出对那些女人的宠溺。
因为他要带她走时的那些情景那些话已经牢牢记在她心里。
你说我笑起来很美,那我多笑一笑,你喜欢我好吗?
丈夫愈不理她,林珍愈是整日的在笑,丈夫不会来,林珍就主动去找他,笑得愈发风情。
直到丈夫不耐烦的一巴掌打来,大骂她到处勾引人死性不改时,林珍茫然的看着眼前冷漠嫌恶的男人。
是你说的啊?你不是说最喜欢我笑了吗?那为什麽我笑了,你却这麽厌恶?
最终她被赶出去,是因为她拿盐酸泼向了丈夫真心爱上的女子。
玩玩没关系,但你不能付出真心!
你也是。不要跟我抢,我已经嫁给他,我已经甚麽都没有了!
林珍疯狂的叫闹着,被送往了精神病院,而後,一张法院判离的判决书就飘落在她眼前。
「我没疯!为什麽要让我们离婚!!!」
林珍疯狂的挣扎着,试图扑向离开的丈夫,却被医护人员紧紧抓住,或许他们也相信了她的话,因为精神病院的人将她扔到了街上。
「为什麽要我离婚!?」
在大街上哭喊着,路上行人匆匆,眼神怪异,不约而同的避开了她,没人回答。
林珍哭了。
却没有人会再抱着她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