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匿名告白 — #27:不用保護我,沒關係的。

#27

【不用保护我,没关系的。】

我还没从不安的情绪中跳脱,黎明就在辗转之中来临,阳光霸凌着我的身躯,綑绑着我的意识,紧紧的,在心口打结。镜子里,眼球上布满血红色的蜘蛛网,每一眨,都是一次晕眩。

像昨日傍晚,昏天暗地的恐慌。

奔到电脑前,存着希望打开即时通,那希望一如他灭了色彩的大头贴,一如我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却抱不住的空洞。脑子里突然冒出从小到大一个又一个带给我这种颤栗的脸孔,那些画得精致而温柔的面具,一个又一个丢弃了我的信赖的温暖手掌,他们轻缓地摀住我的口鼻,堵塞住我求救的呐喊,世界陷入重重黑暗,即使睁开眼睛也捕捉不到一瞬光影。风开始呻吟,或在我的耳边疯狂地嘶吼,像那些绊倒我的人,在我身边围起圈子既是奔跳又是尖叫,兴奋地抖动着他们的指头,指尖朝着我,笑我的懦弱。

「孟晓语,迟到进来不说声『报告』吗?」班导站在台前,话音刚落,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深深呼吸,试着去忽略那一个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退到门外,低下头,期望有些长的浏海能遮住我的窘迫。「报告,对不起我迟到了。」

我的位子又轮转回第五排第五个,心情却怎麽样都回不去当初的平静。

早自习在我的恍神中结束,我拿着杂记本要交,刚起身就撞到子惟。「对不起。」

「喂,你还好吧?」他拉住重心不稳的我,在狭小的走道上。

我看了一眼还在座位上的诗彦,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课本,看似平常,我却感觉到不寻常的冰冷。

「晓语?」

「啊?没、没事……」子惟的声音唤醒我的恍惚,抬眼见到的是他满脸的忧心。

「真的?你脸色苍白耶。」他弯下身与我平视,脸就在我面前。

「没睡好而已。」我缩了缩身子,轻轻拨开他的手,也拨开四周有意无意的眼光。「我去交杂记本。」

几乎是逃出那令人窒息的空间,众人的视线在我的脖子上绕圈、勒紧,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手指与内心的颤抖,迟迟无法缓解。

交了杂记本,狂奔到厕所里锁上门,大口、急促的呼吸。

「欸欸,你刚刚有看到吗?」

「你说黎子惟和孟晓语?当然有啊。」

「那个孟晓语不是喜欢彭诗彦吗?现在又勾搭黎子惟是怎麽回事?」

「水性杨花?只要是男的她都可以。」

「不要乱解释啦!」

「明明就是这个意思啊!」

「哈哈哈……我们回去跟班上讲,糗死他们!」

「好啊好啊!」

门外的闲笑,我听得头昏脑胀,眼前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乱窜,上课钟声不能放纵我的恐惧,每一声敲在我心里都是一声警讯。

关於什麽的警讯?我不知道,却有一股不祥在心梢挥之不去。

「你们根本不知道真相,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讲话!」

教室里传出子惟的怒吼,我的脚步急停,躲在门边。

「哪里没有证据了?她先在留言板跟彭诗彦告白,刚才又跟你拉拉扯扯,这都是证据啊!」声音是刚刚在厕所里听到的其中一个,她的语气理直气壮,在真相之外斩钉截铁。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个留言不是孟晓语留的,刚才我拉着她是因为她被我撞到,就算是你我也会去扶,还是你觉得撞到了人就这样看着她跌倒也没关系吗?」

「……所以你认为大家都瞎了吗?」

「至少你是瞎的。」

站在门口都能够感觉得到教室里诡异的气氛,那里好像有个结界,还贴上了不得靠近的符咒。

「彭诗彦,你说话啊!你不是当事人吗?」女孩把话题拉到诗彦身上,她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神高高在上,彷佛要全世界来证明她才是对的。

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接着一个人影从我面前闪过,经过我的时候,一脸惊讶。

「诗彦……」

「过来。」

不得反抗的,手腕被他拉着,整个人跟着他的力道往前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我可以感觉得到其他班的人是用什麽目光投在我们身上,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在意。

音乐教室有人上课,他索性拉着我走上顶楼,风很大,他背对着我,放开了我的手。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被他抓过的印子。

「孟晓语,我该怎麽办才好?」他的声音透过风传了过来,失落的、无措的。

「你说啊……」他转了过来,抓着我的肩膀直直的看着我,却是满眼的旁徨。「我该怎样才能保护你?明明都是我的错啊……」

「诗彦,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

如果要说刚才的事情,他们说的对象是我,子惟和诗彦都是被拖下水的,为什麽子惟替我说话受到了责难,诗彦无言以对却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那我这个罪魁祸首算什麽?

他抱住了我,双臂紧紧的圈住我,我靠在他的胸前,听见他激动的心跳声,听见他呢喃着我的名字,那声音中的慌张在风中尤其明显,好像我会就此消失似的。

伸手,我轻轻环住他,希望可以安抚他的情绪。「诗彦,不用保护我,没关系的……」

他们说的话,我都可以不在意,只要你还相信我,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如果我再坚强一点,再勇敢一点,或许事情会有所转圜,我知道现在还来得及,却没办法想像自己面对那些人的时候,会是什麽情况。

「不行,我会找到方法的。」他拉开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坚定的看着我。

有那麽一瞬间,我在他的眼里看见的救赎,从他的眼里看着映在上头,苦笑之中带着幸福的自己。我点点头,因为相信他,只相信他。

他再次把我拥入怀里,这次平稳的、柔缓的、温暖的。「我有东西要给你,社团时间在音乐教室等我。」

「好。」我轻声应允。

班导并没有多问我们翘课的理由,也没有多加责怪,只是给了我们口头警告,但让人纳闷的是跟着翘课的子惟。

诗彦因为游泳比赛要抽签,出了导师室就直接跑向体育组,而我独自走到无人的音乐教室,开了琴盖,静静的看着黑白相间的琴键。或许没了黑键,白键能够奏出许多充满希望、开朗的大调,可是没了黑键,乐句里的故事就会少了戏剧性,音符没了必要的起伏,乐谱失去歌唱的意义,旋律即使幽转曲折,那也是有了黑键之後才能拥有的精彩,生活如此、青春如此,人生如此。

没有唾手可得的快乐,挫折之中才能发现异彩。

若不是因为大家的误会,才逼得我和诗彦只能更紧密的靠在一起。

双手摆上琴键,随意的把心里想到的旋律弹了出来,其实偶尔也会想要把这些灵机一动录下来,但总是弹过了就忘了,就像是一件烦心的事情,发泄完之後就通通忘却一样。从前,只要我心情纷乱,只需要像这样静下来弹弹琴就可以平抚,但现在,可能还多了——诗彦的陪伴。

门口传来脚步声,我停下手回头一看……心脏像从捧得高高的手心中松手落下。「子惟,是你。」

「嗯,是我。我想说是谁在弹琴,结果是你。」他走到钢琴边。「所以你没有社团活动,跑来这里练琴?」

我点点头。「你呢?怎麽还到处乱晃?」

「我?我也没有参加社团啊!平常就到处乱玩,每个社团都去碰一碰,这样也不错吧,反正校规也没有禁止。」他盘腿坐上我身後的课桌,好整以暇的说着他的话。

我却只感到一个秘密被揭发似的难堪,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你会弹琴,怎麽都不说?」

「你也没问啊。」

说穿了,这个班上还只有诗彦知道,虽然现在多了一个子惟。

「也是,找机会我们可以合奏吗?」他说得兴致满满。「我会很多乐器喔,在德国学的,钢琴、小提琴、吉他、爵士鼓之类的,可是都没有很长时间的学,我这个人就是三分钟热度啦。」

我笑了出来。「三分钟热度?可是你在找人的时候很执着啊。」

他深深呼吸,又用力呼了出来,像是把内心的沉重都吐出来似的。「大概也只有这件事有办法执着了吧。」

他盯着琴面,或者是说盯着琴面上映着的自己,那眼神有些落寞。「我跟她立下很多约定,等她病好了以後要一起跑步、要一起学很多乐器……还有啊,在我回来的时候,她要在机场接我。」

「那个人生病了?」

「嗯,也不是固定的一种病,只是体质很弱,只要流行什麽病,她就一定会染上。」子惟的脸上漾起浅浅的笑容,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刚开始她会叫我走开,怕我被传染,可是我偏不,谁叫家里附近就只有她跟我年龄最近、最玩得起来。」

「你真的不怕被传染吗?」

他摇摇头。「不怕,因为我特别强壮啊。」

我看着他,试着去解读他现在的释然,心里却只觉得惋惜。「後来你去德国了,她也搬家了,你忘记了她的样子,名字也不知道,那时候你都怎麽叫她的?」

「小不点。」他抬眼看向我。「啊,如果她跟你长得一样高的话,我可能就不能叫她小不点了。」

或许子惟心里还是期待着跟他记忆里的小不点见面,甚至想像着见面了之後的情景,他有着目标,有着独自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坚强的理由。我们都不属於这个城市,但他却比我强了好几百倍。

「对了,你平常都一个人在这里吗?」

他的问题伴随着下课钟,我下意识的看向门外……空无一人。

结束了社团时间,我回到教室,没见到诗彦,却只看见了自己的书桌上放着一本小说--那天他在书店里找到我,新买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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