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飞飞,絮飞飞。三月江南烟雨时,楼台春树迷。
双莺儿,双燕儿。桥北桥南相对啼,行人犹未归。
——宋。李石《长相思》
天色迷蒙的杭州城郊,一座景色秀丽的青山之腰坐落着一方新坟,在这春雨绵绵的清晨显得格外孤寂。
一个颀长挺拔的年轻男子撑着油纸伞立於坟前,他全身素白,仅在袖口领口处点缀了一圈雅致的银色水纹图案,整个人的翩翩气质便被衬托得淋漓尽致。
他的穿着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有些突兀,竟未沾上丁点泥泞的雪白袍子也过於打眼。
“少爷,请您节哀顺变。”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带着几个年轻家丁站在离他不远的身後,语中带着遗憾与不舍。
伸出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石碑上摩挲,那男子俊俏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叫旁人无法窥探他的内心,只是一对原本朗若星辰的眸子比往常黯淡了许多,失掉了本来的神采。
“为何葬在此处?”
“回禀少爷,这是按老爷的吩咐,说是少夫人生前很喜欢上这儿来游玩踏青,希望她可以长眠在此与美景作伴。”
牵强的说辞令那男子浓眉轻皱,尽管下人们口口声声在他面前称呼着少夫人,但从父亲并未将未婚妻葬入自家墓园便可看出,终究是有所忌讳了,没过门的媳妇儿毕竟还只是个外人。
“是老爷要你们在此等我的?”
“正是啊少爷,”那老管家语调激动一转,一对老眼也泛出泪光,“自接到您的书信之後,老爷日日夜夜都在盼着这一天呢。”十年了,庄里上上下下终於把这位少主人给盼回来了。
相对於下人们的激动,被称作少爷的男子就显得淡漠许多,双目凝视身前的墓碑沉默良久之後,才轻轻叹了口气道:“那就先回庄吧。”
四年後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古往今来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争相赞颂的江南胜地,一家名叫“金樽阁”的豪华酒楼便傲然屹立於风景醉人的西子湖畔,如雷贯耳的金字招牌在杭州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不仅仅是因为在这里能享用到最精致可口的珍馐玉膳,更因为一旦有资格出入这里就代表着一种对身份的认可。
金樽阁不是一个付得起饭钱就可以来的地方,为了让那些真正尊贵的客人能够有一个足以使其身心放松的场所,酒楼所设的门槛可高着呢!
富可敌国、出身尊贵、才高八斗、武艺超群、貌比天仙,至少你得占一样,即便如此也不一定每次就有楼上的包厢可以坐,谁让繁华不逊京城的杭州不论富豪官绅还是才子佳人都多如牛毛呢?哪怕是皇亲国戚酒楼里的夥计们也见得多了,敢这麽挑客人的地方,老板的身份自然也绝非等闲,谁怕谁还不一定哪。
要论整间酒楼观湖视野最好,装潢最奢华讲究的包厢非三楼的天字号一品房莫属,而这个房间向来只属於一个人——南宫山庄大公子南宫珏。他凭什麽能获得如此特别的待遇?因为方才所提到的那几个条件人家一个人就占全啦!
“没记错的话,这次不该我去。”
“您是没记错,可是苏公子现下踪影全无,又因事出紧急,所以才……”答话之人额头已渗满汗水,脸上除了惶恐再无其他。
“那他若每次都这般失踪,难道我就要每次都接他的烂摊子?”
“这一点公子大可放心,上面已传下口谕:倘若再有下回,便是天塌下来也不敢再劳烦您。”
“哼!”端坐在红木圈椅内的南宫珏冷笑了一下,“再有下回还由得了你们来烦我。”
“在下明白在下明白。”传话人急忙点头哈腰陪着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恭维道:“这次是南宫公子深明大义,要不就凭小的这点三脚猫的本事,哪能找得到您啊,多谢公子体谅下属,才让小的得以保下这条狗命啊。”哎哎哎,这种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差事还是千万不要再来下一次了吧!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纵使有一肚子的火气,但毕竟始作俑者另有其人,南宫珏也无意过多地为难下人,终是将其传达的任务应承了下来。等着欢天喜地退身出门的传话人走远之後,他才又重新开口。
“胖丁。”
只是一声轻唤,守在门外的小家丁即刻俐落地跑了进来,“少爷,小的在。”
“回去吩咐福嫂帮我收拾一个简单的包袱,我在这里等你。”
“少爷您又要出门了?”不是才刚回来没多久吗?
“嗯,速去速回。”
“那要是老爷那里问起呢?”
“就说我这趟去得远,或许数月才能回来。”
“数月?可再过几日,不是又到日子了吗?”胖丁嘴上说的这个“日子”,近两年来在杭州可谓已是家喻户晓。
南宫山庄富甲一方声名远播,老庄主作为第二代继承人用几十年的时间把山庄的生意发展得顺风顺水遍地开花,乐善好施的作风也广受好评。
第三代继承人南宫珏,更是样貌人品均无人能出其右,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乃是百年难见的人中之龙,没有人会怀疑待到他接管家族事业之後会更上层楼再攀高峰。
所以老庄主愁来愁去也就只愁一件事而已,凭他什麽金山银山富冠中原,若是後继无人便什麽指望都没有了不是?儿子再优秀这血脉传不下去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南几省几乎所有的名门望族都想把自家待字闺中的女儿嫁过来,说媒的这几年更是快把他们山庄的门槛都踩烂了,时不时也会出现“碰巧”有事路过杭州,“顺便”登门拜访的远来娇客,可惜仍是没人能够成功引起大少爷的丁点注目。
南宫庄主这几年抱孙子的愿望越来越强烈,於是乾脆决定每三个月就安排一次“庄聚”,不论南方北方只要符合基本的年纪和门第条件,递上帖子就可以于庄中小住数日,只为让儿子有机会看到她们,如此的煞费苦心也算得上是江南一奇了。
“我的事几时轮到你来过问,还是你想到厨房里去当差?”
南宫珏面露不悦,双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心中突然涌起一阵烦闷,只是不知这股邪火是因胖丁的多嘴,还是因从他口中提到的那些麻烦?
“小的不敢不敢,这就去为少爷取包袱来。”擅长察言观色的小家丁赶紧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走了,少爷真发起脾气来,整个山庄是没有半个人可以担当得起的。
包厢内重又安静下来,一切仿佛又回到早先南宫珏临窗独酌时那般,但他的心情终究已是大受影响,突如其来的任务扰得他兴致全无,自己向来讨厌计画之外的事情,可偏偏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不停地发生在他身上。
负手面湖而立,望着窗外如画的美景,却仍无法纾解心中那阵郁结,活了二十四年,有二十年都在忙碌中度过,实在是不差这一次,更何况还可以趁机躲过一次“庄聚”,到底有什麽可不高兴的?难道仅仅是因为要去的地方离“那里”太近?南宫珏脸上微微泛起从未为外人窥视过的苦笑,看来四年时间终究还是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