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戰國無雙/信光]淡紫 — 三、整裝

黄焰在黑暗的丛林间燃起宛如长於冥界的花儿骤然花开,份外鲜明耀目,在阴冷的夜风中摇摆不定,在向迷途的鬼魂招手。

明艳的火焰照亮了光秀洁白的脸庞,及腰的黑发在末端用蓝色的发绳束好。

他眼眸轻垂,低首把佩刀系於腰间,态度悠闲,神色静如止水,虽然身穿戎装,可是那身紫衣轻淡如烟,彷佛下一刻就会随风飘散,淡然的感觉与这个即将染上鲜血的暗夜并不相衬。

「光秀大人,你要的东西。」

光秀闻言转过身子,一名约三十多岁的男子必恭必敬地走到光秀身後,双手捧住一个深朱色的长形木箱,把它递到光秀面前。

「有劳你了,利三。」光秀淡声道谢,伸手就把木箱打开。

收藏在木箱内的,是一支鸟铳,漆黑的铳身绘有金色的龙纹,在长铳的末端还雕刻着代表明智家的桔梗徽章。这是当年道三大人刻意找来名匠打造,送给光秀的元服礼物。

「想不到我终於还是要用上它……」虽然自己曾在朝仓家训练士兵火铳射击之术,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技术也少不了生疏。

光秀修长的指尖抚过刻於铳柄的凸出的桔梗图案,浓密的睫毛遮去了光秀眼中的所有情感,可是服侍光秀多年的利三知道,这一刻的光秀必定仍在想念他离世多年的道三大人。

直这一刻,光秀人仍然对道三大人的事不能释怀,即使光秀大人从来没有向作为外人的他透露半句心言,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透过烛火投射在纸窗的影子,他能看出光秀大究竟有多麽哀伤和寂寞。

结束乱世,这是光秀大人的心愿,但同时,亦是道三大人的心愿。

理想之中还得背负他人的期望,肩上的重担令光秀大人举步维艰,道三大人也许并不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成为光秀大人的负担,每走一步,都在结束乱世的旅途留下一个个深刻的足印。

为了寻找一个能结束乱世的贤者,光秀大人付出了很多很多,但朝仓的忽视与足利的无能,让光秀大人的愿望一次又一次落空……

终於,光秀大人选择投身於织田军,希望这个叫织田信长的人,不会还光秀大人失望吧。

光秀收回恋恋不舍的指尖,向利三吩咐道:「利三,你先替我把它安置在坐骑上。士兵那边没有问题吧?」

「没有,一切准备就绪。」

「那好,我这就去向信长大人报告。」光秀颔首,随即转身离开。

中途所见,火把仍然亮着,军中各人已经收拾完毕,只是撤退这指令实来得太突然,仓促间,全军也只来得及带走乾粮和武器,连架设的军营也没有时间拆掉。

光秀离远就看见信长,身穿黑色铠甲的信长并没有隐於黑暗中,反而在黑暗中愈发光明,就像是一颗属於黑暗的晨星,吸引着世人,也带领着世人。

「信长大人,我那边随时可以出发。」光秀单膝跪下,向信长行了一个大礼,以不带任何温度的语气说道。

「嗯,起来吧。」信长朝兰丸勾勾手指,问道:「兰丸,胜家那边呢?」

「也已经准备好。」

「那麽传我命令出发吧!胜家先出发担任前锋,为我军开路;光秀与利家跟我一起撤退,顺道接应德川军,必要时要利家支援胜家,以应付浅井军的突袭;秀吉负责殿後挡住朝仓军。」

「信长大人,需要烧掉军营吗?」

信长冷眼扫视整个军营,冷笑道:「别做无聊事,他们喜欢就让他们取去吧!往後,我必定连本带利讨回来。」

「是,信长大人。」兰丸向信长鞠躬以示尊重,这才去覆命。

待兰丸离开,光秀微低着头,垂下眼睫,轻声道:「信长大人,我始终不明白你不让我殿後的原因。」

信长冷哼一声,带点轻蔑的语气道:「你究竟在想什麽?你就这麽急着去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光秀把头垂得更低,杜绝信长对他的所有窥探。

「不是这个意思,哪是什麽意思?」信长忿然伸手捏住光秀的下巴,令光秀不得不与他对视,「光秀,抬头看着我!」

不欲把一切泄露出来,光秀总爱低头回避自己的目光,把一切的心思都守得牢牢的。从前自己都能透过光秀的眼睛窥探他的内心,但这回,细密的眼睫毛成为光秀最佳的屏障,阻止自己再窥探他多一分。

蓦地惊觉自己再看不透他,自己的心中隐约产生了不安,这刻信长才发现,只要光秀不愿意再留在自己身边,他还是会离开自己,像离弃朝仓、足利一样离弃自己。

他的生命里,已经被很多人放弃过,父亲、母亲、老师政秀……那些曾经与他最亲密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放弃他,把自己遗落在黑暗中,所以他讨厌被放弃,也害怕被放弃……

他也曾受过伤。

生命里,有一些伤即使是伤癒了仍然会留下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可能被自己掩盖了,也可能被人揭露出来,尽管自己如何再努力无视,伤痕依旧是存在的,它不是你看不见就能够自动消失。

在桶狭间胜利的一刻,他攀上了天下大舞台,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再没有被人放弃的机会,也认为自己能摆脱心伤,但是在今夜,当光秀巧妙地不让自己窥探他的心思时,那种心慌,又再次出现。

「信长大人……」被迫抬起头来的光秀痛苦地拧紧眉,只觉下巴的骨头几乎被信长捏碎,强大的力道让他的下巴渗出了丝丝鲜血。

他两手轻握住信长的手腕,想用地拉开信长,然而当他瞥见信长脸上的神情时,却不由怔忡下来。

这个男人,由在桶狭间初遇直到自己加入织田军,他从来没有见过信长这样的神情。

昔日充满高傲与霸气的脸庞上,这刻却是换上了焦躁和深深的惧怕。

这样的信长,光秀从来没有见过,好像忽然打开了盒子的暗格,看到收得保密的秘典一样。

——他看到「第六天魔王」隐藏於黑暗的另一面。

「信长大人……」光秀握住信长手腕的两手微微加强了力道,信长凝视着他痛苦的神情,终於放开了手。

信长低道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逸出一丝叹息,虽然很轻,但光秀仍然是听见了。信长转过身去,低声朝光秀吩咐,声音听起来竟是出奇的轻弱:「光秀,准备出发吧!刚才的事……忘掉吧。」

「是。」光秀不忘再看信长一眼,只觉得,这刻信长的背影跟与昔日道三的背影重叠起来。

他们的身影竟是如此的相似……

也许每一个人都有他脆弱的一面,即使是像道三和信长一样强悍的人。

昔日的道三总会在月光下叹息岁月不饶人,也会忧伤自己有个不成材的儿子。那时候,光秀只觉得自己的姑丈不再是人人忌惮的枭雄,而是一位感叹岁月无情的老人,一位忧郁孤寂的父亲。

那麽信长大人呢?总是超然於众人的他究竟是什麽事触碰到他小心翼翼掩藏的伤口?对於信长,他的确有很多事不知道。

只是,人生之中,总会受伤,被迫失去,也总要面对苍老,经历分离,走向死亡。

即使,自己从来不愿意。

「嗨!光秀殿。」

光秀眨眨眼,很惊讶这位出现在他明智军的杂贺众头,「孙市殿,你怎会……」他是不是走错地方?这儿是明智军耶!

利三一手掩住面,「光秀大人……他、他……」他利三的一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脸皮厚的人,明明拿刀拿枪要赶走他,他还可以笑嘻嘻的跟上来。

孙市的笑容格外灿烂,「是秀吉叫我来的,他说要把我这位全国最优秀的佣兵献给你,当然,使用期满,除非加钱续约,否则大家就各走各路。」

无视孙市厚颜无耻的语调,光秀这刻最关心的还是担任殿後的秀吉,「秀吉殿他……」

孙市看起来对秀吉充满信心,安慰地拍一拍光秀的肩膀,「我跟秀吉是旧相识,相信我吧,他肯定有办法脱身,反而我认为是你这边比较凶险。」

这时一个小兵恭敬走来传话:「光秀大人,信长大人有令,全军出发!」

「好。」光秀应道,招手命士兵把他的坐骑牵过来,然後向利三吩咐:「利三,我要护在信长大人身边,我军由你全权指挥,还有,为孙市殿准备坐骑。」

利三即时觉得头顶忽然飘来一朵乌云,抗议道:「但是……」他总觉得这个不修边幅的家伙会影响他们明智军的形象。

光秀攀上马背,双眼微眯,目光也锐利起来,「利三,这是命令。」究竟他是主子还是利三是主子?

利三无奈地应道:「遵命。」他只是觉得一年四季的闷雷全都打在自己头上,偷看身旁的孙市,这位杂贺众的头目正对着自己露出得逞的笑容。

小人得逞,利三气得牙痒痒。这家伙真的十分讨打……

没有把他们的小把戏看入眼内,光秀再朝利三打下一个闷雷,「利三,要跟孙市殿好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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