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刚起,扬州城仍是千年如一日的繁华,护城河边雾柳迷蒙,三月的柳絮纷纷扬扬四下吹散,惹得桥洞底下睡觉的小乞丐都打了个喷嚏,幽幽醒转过来,胃里火烧火燎了一阵,他如同冬眠完的熊一样迷迷瞪瞪爬起来去觅食。
城门口有挺多卖小玩意儿的摊铺,许多外来的商贩租不起店铺,就在这里搭了棚子做些买卖糊口,时日一长,这里俨然比城内的高楼阔街还热闹三分。
在乱糟糟的两个包子馒头铺缝隙里,不知道何时摆了个小小的算命摊子,一把白须的半仙天天捋着山羊胡晒太阳,身边还跟了个眉清目秀的道童,正一手捧书,一手捏个热乎乎的馒头小口啃着。
出来觅食的小乞丐看着那干干净净的小道童吃得香甜,一时间没忍住,口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大概是被奇怪的视线缠绕太久,小道童十分敏感地抬起脑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小乞丐的目光。
“诶,你等等。”
他曲起手掌叫住要走的小乞丐,又转过头跟那半仙师父说话。
“师父你看,招小师弟的事儿……”
李半仙眯起一条缝,顺着徒弟的手,懒懒瞥了眼一身破烂的小乞丐,顿时嫌弃起来,本欲挥挥手做罢,结果自家大徒弟已经尽起了作师兄的责任,将白乎乎的胖馒头分成两半,自己啃过的一小半留着,剩下全塞到小乞丐脏兮兮的怀里。
多收一个吃苦劳力也好,李半仙看着小乞丐还算结实的胳膊,慈爱地摸了摸那几天没洗头的小脑袋:“你可愿拜我门下学艺?”
小乞丐看着那白乎乎的馒头,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点点头,仿佛已经把入门和吃喝不愁划上了等号。
李半仙暗笑着傻孩子太天真,哪里像自家大徒弟那么精明。
大徒弟又开口了:“我叫苏乾,你可有名字?”
“数钱?”小乞丐三两下吞了大半个馒头,一边鼓起腮帮子嚼着一边摇摇头。
“看来是连生辰八字都没有了。”李半仙搁下手中准备蘸墨的笔,却见无名氏小乞丐从身上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递了过来,李半仙好奇接过,嘴巴越张越大。
全阳命!
……李半仙狐疑地看了眼恭敬候立在一边的大徒弟,心道这小子成天啃书,莫非书读多了,什么人什么命都能一眼看出来了?
他揉揉太阳穴准备提笔给小孩取名,就见大徒弟将自己身上的包袱交给小乞丐背着,伸手拍了拍人肩膀哄道:“师弟乖,还不见过你师父。”
李半仙:“……”
小乞丐想是听了不少戏文,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声音嘹亮口齿清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咳咳,我呢?”准师兄苏乾的眉梢终于流露出一点喜色。
大概因了那半个馒头的缘故,小乞丐对苏乾还挺亲近,眉开眼笑地吼了一声师兄。
苏乾转向李半仙,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师父,给师弟授个名吧。”
李半仙于是拿出忽悠人的把式,半阖了目捻着胡须道:“你阳气旺盛,虽然鬼神不近,但容易孤独一生,为师给你赐名,嗯……就叫不孤吧。”
新入门的小师弟还没说话,做师兄的便从书里抬起头面无表情回道:“听着好像一种鸟,走点心吧师父,这个名不用算都知道是坎卦。”
李半仙有点累觉不爱,手拄下巴哀怨地瞪着以拆台为乐的大徒弟。
“你先前住哪儿?”苏乾问。
小乞丐对那句什么阳气旺盛鬼神不近不太懂,好在师兄的问题足够简洁了当,他当即指了指护城河的桥洞,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前还住过两里外的小庙,不过几天前那庙里闹鬼,大家都搬走了。”
“桥方孔圆,自有规矩,庙宇虽小,内藏天地。”大师兄苏乾转向李半仙,“不如大名乔宇,小名不孤?”
李半仙依言写下乔宇和不孤二字,又把纸立起来给小徒弟看。
“不识字吗?”苏乾见师弟的表情有些纠结,抓起他的手在竖起的纸上一笔一划描摹起来,他并不比乔宇高多少,此刻有些吃力,但仍然细细描了两遍,回头问道:“记住了?”
两人脑袋靠的很近,乔宇闻见他身上奇异的香味,像是早春暖阳里尚未消融的残雪,有些凛冽的冷,却并不刺骨。他不自觉地缩回了脏兮兮的手指,方才一颗心都放在师兄好看的眉眼上,几乎没去在意那横竖撇捺勾,只能还是嗫嚅着应了一声嗯。
“你们可写完了?”李半仙从纸后探出脑袋,“给你们举着纸的是为师啊!”
还能不能有点尊师重道的传统美德了!
春意料峭,天色仍然黑得很快,李半仙吩咐乔宇收了摊,自己去买烧鸡和暖身用的酒,而师兄苏乾终于放下书,抱着手臂望天。
“布谷,布谷……”护城河外飞来一只鸟,羽毛极其鲜丽,叫声也嘹亮。
“不孤……”
乔宇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小名,“师兄叫我?”
“我终于知道师父给你取名不孤的用意了。”苏乾面无表情道。
乔宇停了手上的动作竖起耳朵听师兄的高见,他也很好奇。
“你们的声音……嗯,都很嘹亮。”苏乾说。